滚动的尘土渐渐散去, 灰蒙蒙的天也变得清亮许多, 只是天边依旧不见各种鸟儿的身影。
地上四处都是一片狼藉,有碎裂的美玉瓦片,也有不知哪些小姐落下的手绢,还有一些横陈的树木枝丫……张益给孟行章清理伤口的时候, 面色十分凝重, 徐云蓁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开口,只道二弟受了苦。
孟怜玉扶着徐云蓁的身子, 垂着眉眼低声劝道:张医令医术高超,二哥一定不会有事。
她未能去到宴席上,而地动之时她正和江逸亭面对面坐着品茗。
即便江逸亭的处境十分艰难, 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同他有所牵扯,可孟怜玉觉得两人或多或少是有些相似的。
她还记得今日江逸亭提起新梁, 提起自己的母妃, 满是郁郁不得志, 就像是一匹骏马, 本该在草原上肆意地驰骋,却无奈被困在小小一方天地之间。
孟怜玉想,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处处都不比长姐要差, 将军府上下表面称她一句二小姐, 背地里却总喊那个庶出的。
孟闻秋只会放纵骄奢, 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便是这样,太后也会仔细给她安排婚事。
孟怜玉刻意接近方珩舟, 却一无所获。
江逸亭还说, 妹妹被逼迫前来和亲, 虽说顶着个公主的名头看起来风光,却还不如她这个二小姐。
孟怜玉心下哀叹面上不显,只道自己在家中的确吃喝不愁。
江逸亭生得风流,一双桃花眼让多少姑娘不敢多看,他盯着孟怜玉许久,忽然道了一句:二小姐宛然淡素,不知可有婚配?说完还不等孟怜玉答话,又赶紧捏着茶盏:无意冒犯,二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孟怜玉心底有些慌乱,也垂了眉眼,好半晌才出声:二哥和姐姐都还未曾定下。
江逸亭仿佛若有所思,却没再提这茬。
徐云蓁的声音将孟怜玉拉回神:也不知道闻秋如何了。
姐姐……孟怜玉想说一些宽慰的话,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脑子里甚至浮现出一种狠毒的想法。
徐云蓁没注意到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凶光,抚着胸口又道:他们两兄妹要是能平平安安,我回府便抄写经书,供奉在佛祖跟前。
昏睡中的孟行章还一直紧紧攥着拳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张益将他伤口包扎好,额间也冒出了豆大的汗滴,他朝徐云蓁道:好在没伤着骨头,皮肉之伤虽可怖,却极好调理。
徐云蓁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辛苦了。
这伤……张益一来见到这伤口,便知不寻常,可救人要紧,便也没来得及询问。
冯詹易和改之一直不和,今日他想趁着狩猎毒害改之,被方统领和闻秋救了下来。
张益脸色微变,两家的事早就有所耳闻,只是这样肮脏下作的手段,是一个世家之子做出来的,依旧不免惊讶。
他踌躇了一会儿,便问道:怎么不见大小姐?还在后山……什么?徐云蓁觉得有些头疼,爹爹说他自会派人去找闻秋,只是那样一个从小在锦绣窝养大的人,也不知会吃多少苦头。
张益没再多问,喝下一杯茶水便走了。
紧跟着便有一个士兵入了云燕殿,说是让少夫人和二小姐收拾包袱,先回府去。
徐云蓁自然不肯,让孟怜玉先走,向来乖巧听话的孟怜玉,此时却不应:嫂嫂,你一人难免顾彼失此,不如让我一同照顾二哥。
徐云蓁有些迟疑,孟怜玉便继续道:姐姐现在下落不明,爹爹也分身乏术,嫂嫂,我也是孟家的女儿。
孟怜玉言辞恳切,徐云蓁终是有些动容:罢了,你先留下吧。
一直到申时,孟行章都不曾醒来,好在张益走前说过,即便昏睡一日也在情理之中。
徐云蓁又忧心孟闻秋,一直派人出去打听,膳食也只草草吃了几口。
叶之筠唤人来传过口信,说是娘亲要带着她回长安,别的便没再说,就连孟行章也没提起。
不过徐云蓁朝那小厮道:我二弟要是醒了,便朝叶小姐知会一声。
小厮连忙应了,脸上明显带了些笑意。
-高阳殿此时只有几人,群臣早已退了出去,皇后也以后宫之主的身份,赶着去太后宫殿请安。
小司辰双手交覆在身前,一幅不敢轻举妄动的模样,皇上瞥了他一眼,道:此次有惊无险,你和你师父也算有功。
臣不敢。
国舅爷坐在皇上右下侧,鼻尖冷哼一声道:皇上九五之尊,看来司天台的道行也不过如此。
小司辰应和道:皇上吉人天相。
不过他心底却在想,等回宫后师父若要请辞回乡,他一定得跟着师父走得远远的。
国舅爷这会儿不大着急,因为冯詹易已经从深林中出来,且只受了一些皮肉伤,和方珩舟的不知所踪比起来,他甚至想饮酒两杯庆贺。
本来想要对付的是孟行章,可误打误撞让方珩舟陷入危险之中,还有孟家最无法无天的孟闻秋,国舅爷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咧开嘴角。
皇上自然也乐得其中,要是方珩舟就这么死了,可谓是断了太后的一根臂膀,那今后他的路可就走得更加顺畅了。
到时候哭哭啼啼在太后面前流下几滴眼泪,暗中将方珩舟手中的权势捏在手里,才是重中之重。
下首还坐了一人,衣着虽简单,却难掩周身的贵气,一张脸貌若潘安,言语间也轻缓得很:不论方统领是否不幸身死,我妹妹该如何处置?新梁是不可能回了,送出去和亲的公主,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皇上看了一眼国舅爷,状似不经意间开口道:入宫随意封一个妃嫔便是。
江逸亭没应声,国舅爷果然有些坐不住:皇上,此举不妥。
那你说,有什么好的对策?这次天灾,倒是让江凝月的存在显得有些多余,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她仿佛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皇上还得仰仗国舅爷一家子,提了一嘴探过他的意思便足够,自然也不会再说。
殿内静默了一会儿,小司辰在一旁忍气吞声,压根不想听他们这些会掉脑袋的事,方统领还不一定会死,他们就惦记着南衙禁军。
更何况听这意思,江逸亭这个质子和他们勾结也不是一两日了。
国舅爷忽然拍了拍大腿:我儿还缺一个正妻。
江逸亭瞬间皱起了眉头,冯詹易什么作风,他再清楚不过。
他能让自己妹妹清清白白地去送死,可要是嫁给冯詹易,却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国舅爷却十分满意自己的想法,甚至没想要过问江逸亭的意思,便朝皇上道:罗家那臭丫头,跟她爹性子一般烈,宁愿入宫当司籍,也不愿意嫁到我府上,清高什么?新梁这公主想来自小知书识礼,正妻之位也不算辱没了她。
国舅爷想的是和新梁一起对付太后,这公主留着将来兴许有用。
皇上沉吟半晌: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朝中像罗幼音这样的小姐,自然看不上冯詹易那个好色之徒。
他想了想,便侧头朝江逸亭道:你以为如何?江逸亭心底冷笑,两人算盘都打完了,才装模作样地问他的意思。
只可惜,现在的他没有丝毫话语权,又要在两方势力中周旋,事已至此,只好委屈凝月了。
他方才认真想过,凝月要是嫁入冯家,能探得一些辛秘是最好,若是不能,等鹬蚌相争之时也能煽风点火一把。
总之,对他只有利没有弊。
江逸亭嘴角挂起一抹微笑,十分恭敬道:皇上和国舅爷考虑周到,我先替凝月谢过二位。
几人达成共识后,心情颇好。
江逸亭此时又道:没了方统领,还有个大将军。
他起初一直想处心积虑接近孟闻秋,可后来阴差阳错救下孟怜玉,他又改变了想法,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温顺的二小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两人互相都有所图,是心知肚明的利用。
皇上面露难色:大将军在军中地位可不一般。
国舅爷亦点头:武将世家,又是太后亲信,多少有些棘手。
江逸亭却表情坦然:新梁愿意出兵虚晃一枪,用调虎离山之计,让大将军远赴边疆。
国舅爷即刻便道:什么条件?要城池。
当然,江逸亭和新梁皇上可不是这样商谈的。
皇上抚掌笑道:要是能拿回本该属于我的权势,两年前方珩舟打下的城池,悉数奉还。
江逸亭点点头:所以此次地动,天降预示,对我们来说,是为大吉。
小司辰偷着掐了掐手指头,心下微动。
就在这时,有士兵来禀,在几双灼灼的目光之中,他跪倒在高阳殿中央,开口道:骁卫找到了方统领。
皇上脸上一变,急忙开口问:是死是活?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