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闻秋和叶之筠入宫时, 已经快午时了。
早前给太后递过帖子, 所以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进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太后下榻的寿华宫。
太后依旧正襟危坐,就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乱一根,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眼底的哀伤, 仿佛几日不见便老了十岁。
叶之筠平日惯会惹人笑语,此时也觉喉头哽咽, 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太后先招手:你们快坐。
孟闻秋也垂着眼睛,和叶之筠一同红了眼眶。
难得你们有心,来看看哀家。
太后盯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皇上和皇后这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正想着要怎么瓜分彦修手里的兵权。
姨母, 有我叶家还有孟家在, 自然不会让他们得了逞。
叶之筠咬着一口银牙, 愤愤道。
孟闻秋也道:虽说事出突然, 可我爹也并非没有万全准备。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太后用手扶着额头,手肘轻轻靠在扶手上, 我曾经在兄长坟前说过, 一定会照看好彦修, 却沦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今后到了地下, 都没有脸面见我方家列祖列宗。
叶之筠气得险些拍了桌子:冯詹易这个该死的, 要不是因为他……太后也脸色铁青:放任冯家多年,这次我一定要让他们给彦修一个说法。
冯詹易此次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密谋杀害孟行章, 惯得无法无天, 目中无人了。
秀珠上前来给太后揉着额角:娘娘保重身子。
孟闻秋低声道:方统领的棺木还在府上, 不如等出殡后再从长计议,让他们小人得志,气焰嚣张也不过这几日了。
太后点点头:闻秋说得没错,无论如何也要先让彦修安息。
叶之筠紧抿着唇瓣,不知该如何宽慰,方珩舟是太后亲侄,又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损失了他的确要伤筋动骨。
于私于公,太后应该有伤心的权利。
太后又道:皇上有意将新梁那公主赐给冯家。
叶之筠十分惊讶:什么?和亲公主不进宫,倒赐给了皇后的弟弟。
孟闻秋也有些意外,不知这事是江逸亭自己提议,还是皇上或者皇后的意思。
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那个江逸亭,近来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兴许不愿再坐质子,倒是想做军师。
太后冷笑一声,带着些悲怆。
那便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姨母,你真以为他们冯家看得上江逸亭一个质子?叶之筠也嘲讽笑道,他想讨好冯家,甚至不惜用上自己妹妹,到头来他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孟闻秋琢磨半晌,开口道:那位公主毕竟是新梁人,让他们娶回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总要比呆在宫中要好。
叶之筠一点即透,附和着:那是自然,就让冯家接下这个烂摊子,不是喜闻乐见?太后像是从悲痛中回过神来:且看着吧,他们也猖狂不了几日的。
不一会儿,蔡公公在门外求见。
他进门来看见孟闻秋和叶之筠,也毫不意外,朝几人行礼之后,道:太后娘娘,方才皇上派人来,说是要拟旨给公主指一桩婚事,问一问娘娘的意思。
虽说早就知晓了,可太后依旧气得不轻:彦修早晨刚咽气,他便这么着急么?既然他们已经定下,又何必来问过我的意思。
叶之筠也道: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蔡公公又道:说是要赐给冯家少爷,若是太后娘娘没有异议,午后皇上便会下旨。
太后咬紧了牙道:新梁公主知书识礼,冯詹易酒囊饭袋,两人自然相配,这是一门好亲事。
蔡公公弯着腰不敢接话,孟闻秋便问道:婚期定在何时?寻常百姓也会合八字算吉时,总不能随便选个日子。
回孟小姐的话,说是已经在让司天台算了,宜早不宜迟。
孟闻秋有些疑惑:司天台?不是听说他已经向皇上请辞了么?皇上哪里肯让他走.蔡公公摇摇头,皇上威逼利诱不让司天台全身而退,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孟闻秋浅浅笑着:司天台能卜会算,他要是走了,小司辰还撑不起这朝堂上下。
太后紧紧皱着眉心:我库房中那柄玉如意,是我当年的陪嫁之物,兄长在出海淘来的玩意儿,你拿了送去方府给彦修陪葬吧。
再多备些银两给张参领,丧葬处处要花费,以备不时之需。
蔡公公应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太后唤住:你去打点打点,今夜子时我亲自去一趟方府。
蔡公公有些诧异,率先开口道:太后娘娘,没有这样的先例……我是太后,却也是方家的女儿,彦修是我侄子,我该亲自送他一程的。
她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就连叶之筠都没敢再劝。
孟闻秋却道:不如我陪同娘娘一起。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也好。
叶之筠蠢蠢欲动想要开口,太后却道:你身上还有伤,便不要乱跑了,得空不如去孟家瞧瞧行章。
瞧他做什么?我又不是医令,不会看病抓药那一套。
叶之筠攥着手中绢帕,撇撇嘴。
太后也不再说:随你。
她转头朝孟闻秋道:我和你爹商议过了,让你大哥回长安。
什么时候的事?孟闻秋对这个大哥的印象只在记忆中,毕竟他一年来回府的日子极少,而自己一直无缘得见。
前两日便给他传信了,快的话,估摸着今日便能到长安。
大哥一直住在军营之中,而两月前行军去了西北边唾。
孟闻秋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再抬头便问道:一众南衙禁军无人带领,虽几位参领都行军打过仗,只可惜有勇无谋,若要提拔,个个都不算最中意之人。
太后赞许地看她一眼:你倒是机灵,只是你大哥暂且挑不起这担子,不过是先让他回来替你爹分分忧。
孟闻秋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嫂嫂日日惦记着。
-将军府。
好几日不曾露面的大将军,将徐云蓁招至跟前,有小厮递上来一封书信。
信纸上是颇为熟悉的字迹,徐云蓁忍不住眉梢微扬。
笔墨不多,可她记住了最重要的那一句——千里马日夜不停,明日便会到府。
信是昨日写的。
是孟家长子孟行风,夫妻二人虽也时常通书信,只是这次他要回来,倒让徐云蓁有些措手不及。
大将军一张生得严正的脸,此时有些松动:行风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徐云蓁手下攥着信纸险些捏皱:这次方珩舟之死颇为意外,又忽然把行风叫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大将军双手背负在身后,经过风霜的眼角已长了许多细小的皱纹,他越过窗台放眼望去,道:地动许多百姓受灾,皇上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转头给新梁公主和冯家赐婚,实在好笑至极。
方侄不论谋略胆识,朝中能找出与他相提并论之人,一个也无。
那些来使知道他不幸遇难,保不齐会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徐云蓁神情有些紧张:那岂不是内忧外患,皇上真是糊涂。
他哪里是糊涂,不过是愚蠢。
冯家撺掇他夺权,他全然忘了自己有今日是借了谁的光。
徐云蓁摇摇头: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国之君竟如此目光短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大将军踱了几步: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且让他再坐几日龙椅,等明日行风回来,再从长计议。
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百姓苦难,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府邸都未回,日日在城外坐镇。
这次地动波及范围甚广,受灾最重的便是那些以农为生的百姓,草、木屋全都轰然倒塌,还有那些栽种了粮食的土地,也坑坑洼洼不成样子。
没有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吃食,全都成了难民。
周边寺庙接纳了不少受伤的百姓,可总归是远远不够的。
户部开仓放粮,又拨出银子赈灾,户部派工出去挖河渠,修缮城池,可谓是兴师动众。
徐云蓁也深知这次天灾朝中损失重大,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一介妇人,也没什么本事,爹爹你看这样如何,我召集各位夫人小姐,捐赠一二首饰银两,多少不论,有心意便够。
孟家地位非同一般,徐云蓁又是堂堂少夫人,大多人都会给她几分脸面。
大将军沉吟半晌: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认为此事应当先从宫中开始,皇后是一国之母,更何况她的外祖父早年又是做布匹生意起家,金库应当不少。
徐云蓁觉得言之有理,便问:那爹爹以为,此事该如何做?你递帖子进宫,午后去面见皇后,就将方才同我说的一字不落说给她听,她若是没有分寸装傻充愣,你便去太后宫中。
儿媳知晓了爹爹。
两人谈完后,徐云蓁便要回后院去,可轿子还没走出去多远,迎面便来了一个匆忙的小厮。
待走近了,春迎才看清是孟行章身边的贴身小厮兴台,他张口便道:春迎姐姐,少夫人可是在轿子里?二少爷带着人说是要去冯家,我怎么也拉不住,方才四处都找不到少夫人。
轿帘被掀开,徐云蓁面色微冷:还不去派人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