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大门外, 候着一个身穿麻衣的小厮。
府上还没有通知朝臣前来吊唁, 所以见孟行章带着冯詹易,小厮不免大吃一惊。
尤其是冯詹易被绑了双臂,还被两个壮实的家丁死死压住。
带本少爷去灵堂。
小厮咽了咽唾沫,道:孟二少爷这是……带他来给你们大人陪葬的, 大惊小怪什么?小厮没敢再多说, 折身走在前头,道:二少爷有心。
方府四处都挂着白色灯笼, 来往的侍从都低眉顺眼,身上带着几分悲凉。
方府就只有方珩舟一个主子,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离世, 个个都担忧起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
府上还有一些禁军,都是方珩舟生前跟随之人, 他们分散在府中各个地方, 守护着方珩舟最后的体面。
灵堂设在方府正厅堂, 一个老道士带着几个小道士正在做法, 嘴里神神秘秘地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厚重的棺材停在中央,已经被盯上了八颗钉子, 上头放了一朵麻布做的白花。
孟行章只看一眼便觉气不打一处来, 朝冯詹易踢了一脚:还不快跪下!灵堂前跪着几个参领, 见到冯詹易瞬间双眼通红, 就像草原上的野兽要把他撕碎一般。
张参领是为首之人, 他起身朝孟行章抱拳道:孟二少爷。
我先给方大哥上香。
有小厮立刻递上三支香来,向来放荡不羁的二少爷,这时候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我把他抓来给方大哥陪葬, 你且放心, 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我一力承担。
孟行章收起了玩世不恭,看着冯詹易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张参领一愣,随后立刻道:我张浒跟随方大人五年有余,始作俑者必定会和他秋后算账,孟二少爷,不要脏了您的手。
孟行章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带他来?张参领急忙道:二少爷误会我的意思,您是孟家少爷,和我等人不同,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由您出面。
是少爷又如何?我孟行章承过方大哥的情,便会替他报仇,你无需多言,今日就让他的血溅在方大哥的棺木上,好让他瞑目。
冯詹易听到这话,连忙膝行至张参领脚下:张浒,你可知道我是谁?不出一刻钟,我冯家的人便会赶到,你要是没活腻,便赶紧将我放了!明明他的生死就在一念之间,不好好求人还恨不得高人一等。
张浒是什么人,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冯少爷,你不会以为我是什么良善之人吧?冯詹易脸色微变,不过依旧趾高气昂,在他看来,张浒不就是方珩舟身边的一条狗,主子都死了,一条狗还能掀起什么海浪来?我告诉你,你最好把我放了,本少爷尚且可以看在方珩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张浒对孟行章好声好气,并不代表他性子温和,他半蹲下来和冯詹易平视着,道:冯少爷,这是方府,不是你的冯府。
孟行章有些不耐,便道:还是赶紧让他在棺木前谢罪。
张浒眼神微动,拦了下来:不急,先等天璇道长施完法。
孟行章思忖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好,也不急于一时,你派人将他看好,可不能让他跑了。
二少爷放心,随我去喝杯茶吧。
孟行章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让家丁把冯詹易一起带上,几人一道进了偏厅,女婢奉上茶来,张浒刚喝上一口,便有人来报。
冯家那位管事,正在门口叫嚣着让咱们将冯家少爷放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孟行章,孟家少奶奶也在,却被冯家堵住了大门,进不来。
冯詹易这会儿有些得意:我都说了,你们如此狗胆包天,等着吧!孟行章料到了徐云蓁会赶来,不过没想到这样快,他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磕:我嫂嫂定是来拦我的,人我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事,有本少爷给你挡着。
他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张浒跟了上去,低声道:二少爷,我以为今日不算好时机。
我家大人今晨刚咽气,要是把冯詹易斩了,冯家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一来倒会误了大人下葬的时辰。
张浒言辞恳切,句句都在为方珩舟着想,倒是让孟行章没了反驳的理由。
他停下脚步,脸上焦灼不耐:那你说,该怎么办?将人放了。
孟行章神色一正:这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抓来,你让我放了?那要是卸他一条手臂,能否让孟二少爷痛快些。
张浒说着已经走到冯詹易身后,用刀将他手上的绳子挑开,接着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听得一声闷吼,冯詹易捂住右手臂摊倒在地,鬼哭狼嚎一般打起滚来。
孟行章没吭声,张浒又伸手摸了摸冯詹易的下巴:孟二少爷,还是不解气?冯詹易扭得像一条蛆虫,实在难看至极,孟行章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摆摆手道:罢了,你是方大哥的心腹,你说的话不会有错。
张浒收了手,朝孟行章拱手道:七日后,大人出殡,还请孟二少爷一定要来。
那是自然,你不请我也会到场。
孟行章懒得再看冯詹易,甩了袖子便大步往外头走。
门外停留的两方人马,仿佛随时都要打起来一般,在大门打开那一瞬间,更是一触即发。
冯管事当即便问道:我家少爷在何处?孟行章懒得看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从袖中拿了折扇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死了。
你……冯管事一张脸憋得通红,而听到声音的徐云蓁也下了小轿,见此便咬着牙齿叫了孟行章的表字:改之,不可胡闹。
孟行章不情不愿地走到徐云蓁面前,道:嫂嫂怎么来了?我若是不来,你会闹成什么样子?玩闹罢了,嫂嫂何必动怒,别气坏了身子,等大哥回来,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孟行章装着乖顺的样子。
冯管事刚要下令,门又打开来,张浒一身粗布麻衣,朗声道:我倒是不知,我家大人生前与冯家有所往来,冯少爷着急忙慌地来给我大人上香便罢了,冯管事怎么也眼巴巴地来了?今日忙碌,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说完身后便出现三道身影,两个骁卫双双扶住冯詹易,他这会儿已经痛得半昏迷过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冯少爷方才摔了一跤,冯管事还是快快带回府中请个好大夫。
骁卫将人扔到了冯家护院身上。
一旁的徐云蓁低声道:我还真以为你动了杀心。
要不是张浒拦着我,他早没命了!孟行章说完便翻身上马,喝酒去,嫂嫂替我瞒着爹爹。
徐云蓁没说什么,摇摇头转身进了小轿,朝春迎道:回吧。
-孟闻秋从皇宫出来之后,便径直西边的六香居去了。
六香居是酒楼,这时却并没有高朋满座,只有零星几人。
孟闻秋在马车中已经卸去了扎眼的钗饰,还换了一身寻常衣裳,要不是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还真会以为她就是个普通小姐。
马车停在六香居门外,便有人前来接她进去,来人只唤了一声孟小姐,便再没说话。
孟闻秋被带到顶楼最大的那间厢房里,里头早就坐了一人,此人一袭靛色衣袍,衣袖上有一些似鱼似兽的花纹,衣摆上挂着一块浑身通透的青色玉佩,姿态非凡。
桌上摆满了珍馐,似乎已经等候许久。
方统领还有心思喝茶,外头都快人仰马翻了。
孟闻秋提了裙摆,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方珩舟对面。
来时路上,香兰虽一早便预料到了,可真正见到这个已死的大活人,还是不免吸了一口凉气。
方珩舟不置可否:要的不就是人仰马翻,孟小姐忘了么?你伤都好了?没有这么快。
孟闻秋撇撇嘴,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还以为已经大好了。
不过想想也是,险些丢了半条命,哪有那么快恢复。
太后说今日夜里要去方府。
孟小姐会同行?孟闻秋想起太后眼底的那一抹落寞,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就劳烦孟小姐开棺给姑母看一看。
方珩舟眼底带着运筹帷幄的笑意:我‘死’后,皇上他们也真是忍不住气,这样如何成事?孟闻秋冷哼一声:他们要是沉得住气,便不会是现在这幅情景。
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