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方府, 张浒带着人在门外接应。
孟闻秋独自下来, 张浒便道:孟小姐,太后前脚刚到,已经进去了。
好,劳烦张参领快带我去。
孟闻秋说完朝马车里看了一眼, 张浒立刻会意, 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把孟小姐的马车,带到后院喂食。
方府四处静谧, 只有诡异的白灯笼在随风摇曳,里头的烛火被风吹得忽闪忽闪,像是有些凉意, 孟闻秋下意识紧了紧披风。
她到灵堂的时候,看见太后正坐在一张红木椅上, 眼睛轻阖着, 身侧站着女官秀珠。
她身上依旧穿着宫装, 甚至连钗环都未少一支, 头发一丝不苟。
听见脚步声,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你来了。
孟闻秋朝她行礼, 太后沉吟半晌不曾开口, 盯着张浒的眼神里头带着些探究。
张浒只觉头皮发麻, 拱手道:太后娘娘, 您尽管吩咐。
棺里无人。
太后声音有些喑哑, 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语气,令人无法忽视。
张浒心底讶异,刚要拱手再说, 门外便走进来一人, 赫然是应该躺在棺材里的方珩舟。
他眼中似有寒星, 神情冷淡得令人发憷。
退下吧。
张浒点点头,带着两个心腹退了下去,顺手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太后见到方珩舟,眼神有些闪烁:我方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姑母赎罪,情急之下没能和您商议。
方珩舟鲜少唤她姑母,太后古怪地笑了一声:你和闻秋倒是商量好了。
孟闻秋觉得太后意有所指,她又朝方珩舟道:有什么打算?等鱼上钩。
太后挑了眉头,仿佛有些意外:你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皇上哪会是你的对手。
姓江的那位质子,却非同小可。
孟闻秋亦点头:此人心机城府颇深,皇上和国舅爷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江逸亭既然能说服新梁和皇上勾结,那么此次定不能让新梁全身而退,方珩舟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孤立无援的江逸亭。
人心不足蛇吞象,皇上糊涂听信谗言,后果自然也要自己承担。
太后鼻尖冷哼一声,嘲讽道:不过是蝼蚁罢了。
江逸亭行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小人行径,就像是衣袍上的一只跳蚤,两根手指头就能轻轻碾死。
你爹可知道此事?方珩舟先一步答话:大将军不知。
太后思忖半晌:那暂且如此。
她说着由秀珠扶着起身,没有要再说的意思:这局棋盘便交给你了,下得漂亮些。
方珩舟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稳操胜券:姑母放心。
太后走后,孟闻秋也没有要留的意思,方珩舟却快步跟了上来:我送孟小姐回去。
这时候方府空无一人,灯笼也只剩下零星两盏,风刮得有些狠了,孟闻秋抓紧了衣襟,回头看见方珩舟身后便是那口棺材,不禁笑道:方统领还是安稳呆着吧,要是被人看见了,小心棋差一着。
方珩舟还要再说,她又补了一句:我爹手下之人,你还信不过么?孟闻秋小脸被风吹得惨白,她说完便转头走了,香兰明显觉得她脚步都比平常要快了一些。
张浒也上前劝道:大人,孟小姐说得没错。
方珩舟原地站了一会儿,眼底晦暗不明,直到离开的时候,才低声道:今日之后,不知何时才能见了。
有小厮领着孟闻秋上了马车,孟府的人又原路返回。
香兰捏着孟闻秋的手,担忧道:怎么这样凉?孟闻秋没答话,反而自言自语道:皇上是个沉不住气的,方珩舟重伤一事应该早就传去了新梁,他们肯定早有筹备。
如果真像书里所写,新梁会用那招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就正好如了方珩舟的意。
就赌明日了。
-长怀院。
一早,吴氏便来唤孟怜玉起身。
萍儿给孟怜玉穿衣打扮的时候,便道:小姐,今日姨太太亲手炖了一锅百合粥,还在炉子上煨着呢。
吴氏也道:近来天凉,你又总是夜里失眠多梦,百合粥清心安神,你喜欢姨娘就天天给你做。
孟怜玉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她鲜少会把情绪浮于表面,今日不知为何,没了耐心。
姨娘,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做,你好歹是个姨娘,总是进出厨房算什么?吴氏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怔愣在那里,不知还如何接话。
萍儿眼观鼻鼻观心,低声开口道:小姐,姨太太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一个姨娘做着下人的活,他们会怎样看我?怎么说我也是府上的二小姐。
孟怜玉说着便红了眼眶,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疼。
吴氏当即便手足无措道:你要是不喜欢,今后姨娘便不去了。
孟怜玉抽噎着擦了眼泪,转头道:姨娘,咱们本就受人轻贱,又何必再给自己找苦头吃呢?吴氏低着头不语,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应了一声。
萍儿给孟怜玉梳完头发,她朝吴氏走近了,拉住她的手:姨娘,这些年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吴氏不解其意,孟怜玉继续道:我一直以为祖母对我好,有两分心是在我这儿的,可其实呢?爹爹更不必说,他就从来没有把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过,他的眼里只有孟闻秋。
吴氏吓得伸手捂住她的嘴:大小姐的名讳,可不是你我能叫的。
向来乖巧的孟怜玉却将她的手甩开:怕什么?大哥又回来了,我们母女今后在府上更没有立足之处,姨娘,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想想啊!孟怜玉声音轻柔,可一字一句说在吴氏耳里,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庶出的身份,是孟怜玉十几年来的痛,她幼时便听话懂事,可总也会私下问吴氏,要是她不是庶出,是不是爹爹也会待她像对姐姐一样。
每每提及此事,吴氏都觉得是她这个做娘的不体面,连带着生下来的女儿也没有脸面。
昨日二哥掳了冯詹易,可祖母和爹爹,都没有处置他。
孟怜玉说着,眼底藏了一丝杀意。
她是厌恶冯詹易的,恨不得一箭双雕,让孟行章把他杀了,可天不遂人愿,二哥居然没有下手,孟怜玉失望极了。
吴氏不知其意,安慰道:你二哥性子冲动,你爹近来又忙碌,自然没功夫管教他。
孟怜玉手下有些用力:姨娘,你看府里上下,我们母女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人。
祖母和爹爹偏心至极,姨娘。
吴氏心底总归是有些动摇的,毕竟孟怜玉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正想着,外头有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地喊着萍儿姐姐,萍儿应声走了出去,那小丫头当即便问道:姐姐,姨娘呢?在二小姐屋子里,有何事?大将军要点兵去打仗,今日便要走,说是让咱们姨娘和少夫人将府上打理好。
小丫头声音大,又是站在廊檐下,吴氏听了个一清二楚,急得起身时都险些踩了裙子绊个趔趄。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门槛:你方才说什么?大将军让姨娘和少夫人……不是!前头那一句。
将军要点兵去打仗了!吴氏吓得脸色如土,她轻轻抚着胸口道:怎么会?你可知这话要是胡说,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姨娘,奴婢哪敢胡说,方才少夫人院子里的姐姐亲口说的,大将军天未见亮便出府了。
孟怜玉不紧不慢,这时候才跟着出来,却没什么惊讶的神色:说清楚些,打的什么仗?和谁打?新梁派的来使还没回去,公主也刚刚下旨与冯家和亲,原来这些都是新梁的障眼法。
趁着方统领突然……,他们便偷袭边境,说是要踏平大周,一举打到长安来,要把两年前的仇给报了。
小丫头讲得绘声绘色,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
吴氏自欺欺人的摇摇头:他们怎么敢的?小丫头以为吴氏不信,便道:怎么不敢呢?之前是方统领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方统领没了,他们自然就没了顾忌。
孟怜玉也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未免太快了。
吴氏轻拍着胸口,朝孟怜玉道:我得去见见少夫人。
-这时候,小桃也在和孟闻秋大眼瞪小眼。
小姐!咱们大将军还在呢,他们居然敢这么猖獗!香兰劝她:你小小年纪管得倒不少,小心脸上都气出褶子来。
孟闻秋正吃着早膳,看上起心情颇好的样子:小桃,你都说了我爹在,你气什么?就是气他们出尔反尔,方统领这才死了多久,就大言不惭要打到长安来!小桃一张脸都气鼓鼓地,不过怎么消息传得这样快?地动是天灾,各国使臣都在,这事谁也瞒不住,方珩舟受伤的事自然早就传出去了。
孟闻秋捏着枣泥糕往嘴里塞,更何况,这时候是我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天灾加上损失一员大将,我要是新梁小皇帝,我也挑这个时候!小桃琢磨着孟闻秋说的话:小姐说得有道理。
但是……香兰笑话她:什么但是?小姐那只珠钗找到了么?你就在这但是。
小桃折身去拿妆奁,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是不明白这些,可新梁未免欺人太甚!话是这么说,孟闻秋却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皇上和江逸亭的后盾都是新梁,他们想调虎离山,最后却被半路杀出来的方珩舟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不是功亏一篑。
至于长安,有太后坐镇,还有大哥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现在就坐着看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