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天边太阳斜斜升起, 屋外树上扑棱着几只鸟儿。
兴台半蹲在床头叫着二少爷,孟行章迷迷糊糊将玉枕甩在了地上,兴台叹了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喊道:二少爷, 今日要去叶府的, 您可不能迟了,叶小姐要是等得久……孟行章抓着寝被的手一愣, 从床榻上蹿了起来,眼底混沌中带着一丝清明:几时了?辰时刚过。
怎么不早些叫我?兴台给他更衣,心底有苦说不出, 叫了五回才把人叫起来,昨天送走方统领之后, 几位少爷出去喝了酒, 一直到子时才回。
孟行章这人好酒, 酒品却不大好, 别人是千杯不醉,他喝一壶下肚就开始晕晕乎乎。
要说这孟家, 也就大将军和大少爷能喝酒面不改色, 毕竟两人不贪杯点到为止。
兴台嘟囔了几句也不敢多说, 只道:还来得及, 咱们府上去叶家, 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昨日酉时,太阳刚下山,孟行章叫人去给叶家传过话, 那会儿叶之筠刚回府, 听说孟行章要给孟闻秋置办生辰礼, 想请她帮忙参谋参谋,叶之筠倒也不含糊,直接应了。
有两个小厮捧着水盆进来,孟行章低头看了兴台给他穿的衣裳,皱了眉头:这件不好,换一件。
兴台像是被硬生生塞了个大馒头,咽不下去,二少爷从前可都是随他拿衣裳的,今日么……孟行章早膳也没吃,拾掇好自己让兴台揣上银子,便坐着马车往叶家赶。
马车停在叶府不一会儿,便看见叶之筠的身影,孟行章轻咳两声,还没等他开口,叶之筠便道:你们孟家落魄了么?怎么就一辆马车?孟行章一怔,方才出府走得急,的确没想到这一茬,他瞪了一眼兴台怪他没提醒自己,后者缩了缩脖子没吭声。
委屈叶小姐了。
孟行章抿了抿唇,将手中折扇合了起来,扇柄指着车帘的方向,微微弯了身子。
叶之筠嘴角轻扯:是委屈了。
她提了一把裙子,在女婢的搀扶下先上了马车,孟行章摸了摸鼻子,顺手用折扇轻拍了一下兴台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小子怎么办事的!好在这两马车宽大,两人并排坐下后,中间还有两掌的距离。
叶之筠时不时掀开帘子朝外看一眼,也不说话,孟行章也不知道是热还是冷,一会儿捏着扇子往脸上扇风,一会儿又双手环抱在胸前。
你嫂嫂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事交到你手上?叶之筠终究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孟行章不大着调,徐云蓁又是事事操心的人,叶之筠想不明白。
闻秋是我亲妹妹,我祖母不管事,爹爹又带兵出征了,大哥大嫂忙前忙后,这事怎么说也该落我头上了。
孟行章微微昂了昂下巴,像是有些得意。
叶之筠啧了一声:你倒是终于有点儿做二哥的担当了。
这话不知是真心还是嘲讽,反正孟行章是听进了耳里:过奖过奖。
叶之筠在盘算着要置办哪些东西,孟行章也不说话,看着她掰手指头。
忽然她眼睛一瞪:请帖写了么?孟行章摇头:还未。
你不是自诩长安贵公子,听说孟家二少爷才藻艳逸,那就由你亲手替你妹妹写请帖,你看如何。
叶之筠眼底带着笑意。
孟行章明知她一副看戏的样子,却也一口应下:小事一桩,那便去唐礼书斋吧。
他说着便探头朝兴台吩咐了两句,叶之筠又道:唐礼书斋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你又没有提前知会过。
那掌柜的我熟悉,你放心吧。
唐礼书斋是卖纸墨笔砚的铺子,座上宾都是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孟行章这样的风流公子和掌柜的有交情,也并不意外。
马车本来是要往胭脂铺子去,这会儿调转了个头,往南走了。
如孟行章所说,他和那掌柜的有私交,两人交谈几句后,小书童带着人就要上二楼厢房。
却被一道声音叫住:孟二少爷……像是不确定孟行章身边之人是谁,他顿了一顿复又开口:叶小姐。
江逸亭只带了两个小太监,十分谦逊的模样,还朝二人行了半礼。
孟行章皱了皱眉头,虽然从前一起喝过酒,可知道他近来和冯家来往甚密,便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你怎么在这里?雕了一个砚台送给我妹妹,今日来取,没成想遇到二少爷。
孟行章点点头,转身要走:既然如此,那便不耽误你了。
江逸亭眼底依旧挂着笑意,他拢了拢袖口,道:二少爷要是不急,能否借一步说话?孟行章不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刚要摇头拒了,叶之筠在身后轻轻扯了他的衣袖,道:殿下,这话我能听么?江逸亭惯会审时度势,见此便道:自然。
小书童将几人带进厢房,笔墨纸砚也不着急呈上来,先端了几杯茶水还有点心,他便从容退了下去。
孟行章没有要屏退侍从的意思,江逸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昨日方统领出殡,我思前想后还是没有赶去,觉得此事遗憾至极。
孟行章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有些不耐烦道:你去了又能如何?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江逸亭也不恼:二少爷何必动怒,待我说完。
孟行章到底是收敛了几分,一脸气急的模样,却还是盯着他不动。
我知道二少爷对我有些偏见,毕竟皇上赐亲的圣旨,众人皆知。
江逸亭话锋一转,可此事并非我妹妹所愿,也并非是我所愿。
叶之筠这时候开口道:公主前来和亲,为何一早新梁并未知会?还是说皇上早已知道这事。
江逸亭面露难色:叶小姐猜得没错,皇上早就知晓。
我妹妹已到成亲的年纪,却因我的身份,无高门问津,我母妃便去求了我二弟,让妹妹来和亲。
江逸亭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本来妹妹是要入宫为妃的,却因为皇后妒忌,赐给了冯詹易。
孟行章听着有些不对劲:你不是和冯詹易向来要好,你妹妹与他结亲,你应该高兴才对。
江逸亭苦笑着摇头,拿起桌上的茶盏一仰而尽:我的身份二少爷不是不知,冯詹易向来眼高于顶,又怎么会看得上我,不过是拿我当解闷的乐子罢了。
孟行章嘲讽一笑:你不怕这话被冯詹易听去?殿下还是小心隔墙有耳。
他不知道江逸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然言语间也并不客气。
我从来就和冯家不是一路人,二少爷不必如此试探我。
江逸亭手上把玩着茶盏,冯詹易对二少爷记恨在心,大将军又领兵出征了,我就是今日撞见二少爷,所以多嘴了几句。
孟行章神色难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前两日冯詹易在我面前说,要找二少爷报仇。
江逸亭说这话时,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孟行章嗤笑一声:就凭他?他敢来找我,小爷刀下可不留人。
不,冯詹易做事阴险,不会直接找二少爷。
江逸亭说完便起身告辞:二少爷还是多留个心眼,我今日便不多说了。
他走后,叶之筠才迟疑着开口:你信了他的话?半信半疑罢了。
那还是信了。
孟行章想起冯詹易此人,便觉得胸口发闷,江逸亭方才那意思,冯詹易要动孟家人。
想来想去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毕竟他惯会背后小动作。
叶之筠瞧着他强忍着怒气,便连忙劝道:你可别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现下最重要的是闻秋的生辰。
外头的事有你爹和你大哥,不要冲动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叶之筠觉得江逸亭处处透漏着古怪,像是有意在讨好孟行章,可他和冯詹易却不是轻易就能撇清关系的。
你的意思,他是有意来激怒我的?叶之筠点点头:他和冯家,兴许就是挖了个坑在等你跳进去。
孟行章沉吟半晌:等大哥回府,我得同他说一声。
叶之筠却提议:还有闻秋,闻秋是个有主意的,你不如先和她商量商量?孟行章应下之后,摆了摆手:罢了,你说得对,嫂嫂和闻秋将生辰一事交给我,我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
江逸亭离开唐礼书斋后,身边的小太监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殿下怎么突然要和孟家沾上关系了?冯少爷的计划都给说了出去,要是让他知道了……孟行章冲动没脑子,上回把冯詹易都拎去了方珩舟棺材前,你说,为何要放过他?南衙禁军也向来忠心,冯詹易只是一只手臂脱臼,便原原本本地从方府出来了,实在是奇怪,江逸亭有意试探,却没得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太监没想这么多,只道:可现在咱们和冯家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殿下这样做,冯家今后不信任咱们了可如何是好?江逸亭想起孟怜玉给他偷的边疆城防图,那东西还没送去新梁,他这两日总是觉得有些不安,却找不到缘由。
就看今日之后孟行章会不会再有动作,要是没有,他便要重新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外祖父已经回到新梁了么?小太监低着头答话: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
那明日先给外祖父传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