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闻秋生辰后一日, 便传回来了方珩舟大胜的消息。
新梁皇帝亲自写信一封, 信上说愿意臣服于大周,至于江逸亭兄妹,随意处置。
新梁本是大周邻国,每年都要朝贡, 现下直接成了附属国, 消息传到朝堂上时,不禁人人拍掌称好。
近来太后娘娘亲自处理朝政, 当即便下了旨意,要给方珩舟重赏。
中书令提议给方珩舟加官进爵,却被太后娘娘否了, 众人不解其意,却只得作罢不敢再提。
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到江逸亭耳朵里, 那样一个曾经玉树临风之人, 在大理寺指着房梁仰天大笑, 之后便疯癫了。
又过了几日, 大理寺细数江逸亭的种种罪状,最后给他判了仗刑, 择日在刑场施刑。
小桃咋咋呼呼地问孟闻秋要不要去观刑, 被香兰打了脑袋:你想去便去, 拉上小姐算什么?那样的地方你去了不怕发梦, 可别牵累小姐。
凑凑热闹罢了。
小桃不敢再提, 孟闻秋也没说要不要去,倒是孟行章找上门来,说是带她去见见世面。
香兰尽量委婉道:二少爷, 那可是刑场……孟行章却浑不在意:刑场又如何, 我孟家人行得正坐得端, 难道还怕那虚头巴脑的鬼神之论?天气渐凉,孟闻秋越发倦怠,便懒懒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
孟行章说完又朝孟闻秋跟前凑了凑,二哥还想求你办件事。
孟闻秋斜睨他一眼,笑道:二哥什么时候还得求我了?你明日替我把叶之筠叫出来。
孟行章以极快的速度说完,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水要喝。
孟闻秋挑了眉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还惫懒的她,朝小桃招招手:你递帖子去叶家,就说我邀叶小姐明日观刑。
孟行章轻咳两声:明早我来接你。
孟闻秋应声后,他又道:孟怜玉剃了头发你可知道?嗯?什么时候的事?就昨日,在尼姑庵里出家了。
孟家本就是高门贵胄,将人送去庵里后,自然有人盯着她们母女的一举一动。
孟闻秋讶异一瞬,随即又释然了,孟怜玉向来心高气傲,有吴氏在身边不至于寻短见,却也流连这锦绣盛世,出家对她来说,兴许是最好的选择。
孟行章倒是念着吴氏的好,道:不知道姨娘在庵里住不住得惯,我今日让人送了些布匹吃食去。
希望孟怜玉今后安分些,也不至于让姨娘操心。
孟行章点点头:那日张益给你送的生辰礼是什么?孟闻秋闻言神色一滞:不过是寻常的胭脂水粉,能有什么?虽说生辰那日只请了一些熟识的小姐,可许多人听闻这事后,往孟家送了不少礼物来。
可张益没用姐姐的名义,也没用张家的名义,命人送了贺礼来,请孟行章交给孟闻秋。
算不得唐突,又让人没法拒绝。
孟行章也不是傻的,张益什么意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他摸不准孟闻秋的意思急得直挠头:妹妹,这……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孟闻秋哭笑不得:东西也是从你手上给我的,哪里就扯到什么亲事了?孟行章摇摇头:改日我得去会会他。
-翌日巳时,孟行章在茶楼挑了个好位置,放眼望去便能看见刑场。
兄妹二人坐定后,叶之筠姗姗来迟,衣着鹅黄色对襟丝质罗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雕花木簪,眉心轻点了朱砂,艳丽的脸上带着笑意,见到孟行章却别过了头,朝孟闻秋问道:怎么不早说不止你一人?孟闻秋拉着她坐下:我二哥让我请你来的。
叶之筠看了一眼孟行章,没吭声。
孟闻秋伸了桌下的脚朝他踢了踢,他吃痛瞪着眼睛胡言乱语道:可用过早膳了?叶之筠撇他一眼:这都快午时了,你莫不是还没睡醒?孟行章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孟闻秋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这会儿便摸了摸额角道:我这脑子,嫂嫂说让我替她买一盒桂花香料,趁着还未到时候,我先去买。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没等二人开口便迅速出了房门。
小桃迷迷糊糊地问:小姐,少夫人什么时候说要买桂花香料了?我说有就有。
主仆三人出了茶楼,孟闻秋看着不远处聚集的人群,侧头朝小桃道,你不是想观刑么?自己去吧。
小桃神色一紧:小姐要回府了?你怕什么?不会丢了你,我去铺子里逛一圈。
见孟闻秋没唤车夫,小桃这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小跑着走了。
香兰摇头:小姐就会惯着她!她性子活泼,随她去。
香兰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姐,不叫两个小厮跟着么?不必了,前头就有一家颐香斋。
孟闻秋伸出手指了一指,香兰见那颐香斋就近在眼前,便也不再劝。
今日新梁质子行刑,多数百姓都赶着去围观,街市上来去的人不少,热闹却也无暇顾及身边之人。
孟闻秋和香兰从人群中穿过,脚下步伐轻快,走出去约莫十丈远,孟闻秋余光瞥见有三人紧跟其后。
为首之人在察觉孟闻秋回头的时候,迅速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衣袖下的手捏着一把短刀,牢牢抵在了她的腰际。
继续朝前走,不许吭声。
开口是女声,装扮却是男儿模样。
百姓们都张望着往刑场去,而几人神色如常,所有并没有人发现异样。
孟闻秋反手握住香兰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公主殿下这阵子躲在何处?虽没有见过江凝月,可今日江逸亭行刑,此人又是女儿身男子打扮,想要猜测她的身份并不难。
被识破后的江凝月并不慌张,手下抓着孟闻秋的肩膀愈发用力,问道:你是孟家的小姐孟闻秋?是。
江凝月又问:你要去哪里?随意走走罢了。
江凝月身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这时开口道:公主,小心为上。
孟闻秋和香兰被带到不远处一间破落的宅子,后院里放着一辆马车。
进了她屋,这才看清江凝月的脸,虽然脸上抹了脏兮兮的灰,可眉眼间看得出江逸亭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江凝月带着两个侍从,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眼底藏着一抹狠劲。
香兰被捆在了一把木椅上,用绢帕将嘴堵得严严实实,孟闻秋面上波澜不惊,问道:公主绑我来,是想救你兄长?江凝月却摇头:皇兄棋差一着,与我何干?孟闻秋眉头一挑,看来兄妹俩的情分不过如此。
那女子道:公主,不要同她废话了。
江凝月脸色一沉:文芳,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她又朝孟闻秋道:你要是能带我们出城,我便放你一命。
孟闻秋在她们三人身上巡视一圈:近来城内外守卫森严,要想带三人出城,公主认为可行?被唤作文芳的女子当即便暴躁起来: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江凝月咬了咬下唇,用短刀抵在了她的脖颈上:你要是说一句不能,我便现在让你给我皇兄陪葬。
孟闻秋细白的脖颈上被划了一道血痕,她轻轻将江凝月的手腕推开,道:要是我帮公主逃出生天,你就能放过我们?江逸亭狡猾如狐狸,他的嫡亲妹妹江凝月,孟闻秋不信她会是善人。
文芳这时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盯着孟闻秋:你认为,你现在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么?这一次,江凝月并没有制止,算是默许。
孟闻秋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指着香兰道:先放了我的婢女。
放她去通风报信么?文芳神色不耐。
江凝月便道:将她绑在此处,等我们出城后,自然会有人来救她。
久不出声的男子凑上前来,朝江凝月低语道:公主,马上就午时了,事不宜迟。
江逸亭被行刑,是全城的焦点,他们这时候赶着出城门,兴许会顺利许多。
况且孟闻秋的身份,她消失太久,难免让人起疑。
江凝月点点头:我和文芳去换身衣裳,你看住她。
那男子看起来性情沉稳,站在距离孟闻秋三步的距离,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今日是有预谋的?是。
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死人,孟闻秋脊背有些发凉,猜到她们并不会放过自己。
为何是我?误打误撞。
江凝月想借江逸亭行刑这东风,绑了高门贵胄的公子或小姐,带她们出城。
孟闻秋和孟行章进茶楼时,便已经被他们盯上了,算来算去孟家人和新梁有仇,还不止一星半点儿。
大将军派人满城的搜捕他们,要不是初来大周时鲜少露面,可躲不到今日。
孟闻秋不再问话,假装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江凝月和文芳的声音。
两人都是婢女打扮,未施粉黛,两人一左一右把孟闻秋驾了起来。
江凝月抬了抬下巴,开口道:高安,把她藏起来。
男子伸手将香兰扔到屋里那张破烂的床榻下,灰尘抖落下来,待她再睁开眼的时候,门已经合上,不见几人的身影。
孟闻秋被架着上了马车,两人紧贴着她,手上都拿着利刃,藏在宽大的袖口之中。
文芳还将她贴身的玉佩拽了下来,凶狠地嘱咐了几句。
高安在鼻下贴了假胡子,拿着一根鞭子驾着马儿往城门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