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升上掌柜之后, 还拥有了股份。
如今在俪媛坊已经算是站稳了。
只要俪媛坊不倒,他年年都有分红。
只要不出错,五年后股份越积越多, 分红也越积越多, 真正实现老有所依。
这些都是老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栓子二十岁出头, 全都得到了。
老曹到底是个本分人,又当了掌柜那么许多年。
在下棋时,便忍不住同邓父谈起俪媛坊这些事情来。
本来上次说起邓媛提议去泉州同西洋商人做买卖,邓父回家后便把父亲的经商手记翻了出来, 交给媛儿准备让她好好看看学学。
谁成想那丫头懒得出奇, 回到家里除了吃饭就是呼呼大睡。
如今连兔子都已经撒手不管了。
邓父难免劝了她几句, 媛儿, 你没事也翻翻你祖父的笔记,或许对你将来大有用处呢。
谁成想邓媛挺着小肚子, 理直气壮地说道:爹, 您莫不是同我开玩笑吧?我如今上午要去做买卖, 偶尔去周家学做点心。
下午还要去俪娘家里读书。
那教书先生也不知怎么的, 如今还是没能来。
我提议学五休二, 已然被俪媛兄长拒绝了。
不止如此, 他总想找我麻烦,叫我起来背书回答问题。
我这都连轴转了, 哪里来的时间看课外书?爹呀,您就饶了我吧?这丫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一转身又躺平了。
这便是她自己说得勤奋上进?偏偏孩子娘还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已经这般辛苦。
又反过来劝邓父不要为难孩子。
邓父后便觉得,或许他一时看错了。
他家媛儿就是个胡吃海喝的小吃货, 至于其他事情大约只是灵光一闪。
大可不必对她抱有太大期望。
至于重拾邓家在商界的荣光, 邓父从前便没有想过, 往后更加不会把这事加注在自家小胖闺女身上。
所以邓家如今仍是一派祥和,邓父也乐得媛儿满脑子都是吃食。
昨儿那丫头还问起,他兄弟做农庄这么许多年,有没有发掘良种出来?她只知道家里的大米饭好像比别处香,回到家多能多吃一碗饭。
邓父对此一笑了之,也不再想其他了。
谁想这才没两日,老曹居然告诉他,邓小东家提议给栓子股份了。
邓父相当淡定,栓子帮俪媛坊谈下那么大的一笔生意,理当给他分些股份。
老曹硬着头皮又说道:不止是栓子,只要在俪媛坊干得够久,伙计都能分股份。
他们好像是按年限算的。
邓父手一晃,黑棋子直接掉在棋盘上。
他又问道:这话怎么讲?老曹干脆原原本本把从栓子那边听来了新店规,一条一条说给邓父听,同时也说道:老邓,我干了这么多年掌柜,从未见过这种店规。
偏偏邓小东家敢说,马小东家就敢应承,李九娘也不打算阻止她们。
于是就有了这新店规。
这要是一直搞下去,还得了?所有活计都是你们家养着。
邓父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才说道:若照媛儿这种店规,虽然会分出不少钱财。
可是无论长工、伙计、管事、掌柜岂不都有盼头?这谁还会想走?我们开商号那会儿,伙计先要当满四年学徒。
往往不到四年,学会了,别家店铺稍微多给点钱人便跑了。
若不然他们留在我们店里,伙计也永远还是伙计,根本没机会当管事的。
媛儿这办法却很好,留下人来干的越久得到的越多。
有能力有贡献的便能升职。
这谁还会想走呢?这店规从前我怎么就没想到过呢?媛儿这灵光一闪,果然比我聪明多了。
老曹听了这话,不禁吓了一跳,忙说道:老邓,你这怎么还羡慕起媛儿来。
这般说来,你不打算阻止媛儿这新店规了?邓父笑道:我阻止她做什么?媛儿当初卖酸梅汤就没从家里拿过一文钱。
一切都是她和俪娘两个小人一点一点跑起来的。
怎么,我这都退休许多年了,还非要跳出去横插一手我闺女的买卖?这不是丢人现眼吗?顶多就是将来俪媛坊不行了,我少不得想办法弄些钱借给媛儿周转一二。
老曹听了这话,越发难以置信。
再一看邓父笑得那般开怀,脸上居然还多了几分得意自豪之色。
老曹到底没能忍住,又问道:这么看来,你倒是很满意媛儿如今做的店规?邓父喝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我那闺女虽然生性散漫,倒有几分急智,也算继承了她祖父的经商才能。
若是将来她肯努力,定会有大造化的。
老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不是媛儿将来想做什么,你这当爹的都去支持她?那若是媛儿吵闹着要去泉州呢?提到泉州,邓父稍微顿了一下,很快便淡定说道:若是将来她长大了成人了,还要去泉州,便证明她的确同那里有缘分。
我便让她去了。
说这话时,他双眸微垂,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就没想过把孩子留在身边,看她嫁人生子,幸福美满,好好过日子?老曹又问。
邓父的看法却完全不同,他反问老曹:什么叫好好过日子?你又怎知放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业,不是一种圆满呢?我从小跟我父亲南来北往做买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看遍许多风土人情。
如今我又怎么可能把我儿子闺女拘在身边,什么也不叫他们去做?就只让他们孝敬于病床前,给我端茶倒水?那便是孝子吗?我看未必。
我那是愚父。
……老曹这才发现邓父跟他完全不同,却也是个可敬之人。
只是他也没想太多。
反而在邓母过来喊邓父回家的时候,托邓母帮着栓子相看相看,有没有适合栓子的姑娘。
如今栓子年龄早到了,又有了稳定的事业,也该到了成亲的时候了。
老曹把一切都盘算好了,干脆就定居在桃源村。
等合适的时候,把院子买下,顺便扩建一下房屋,便可以让栓子结婚了。
谁成想第一步还没跨出去呢。
当晚栓子回家来,风风火火地同他说道:爹,我打算去泉州帮商号同西洋商人谈成这笔大买卖。
老曹听了这话,眼睛都急红了,连声问道:你怕是疯了吧?别以为你为商号谈下万盛昌,便有多了不起。
你可知此去泉州同西洋人做买卖,可是把俪媛坊大半身家都压上了。
不说你到底能不能谈妥这笔买卖,单单是能不能把货送去泉州都是大难题。
一不小心,你便万劫不复,是俪媛坊的罪人。
到时就算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咱们爷俩也赔不起。
栓子连忙上前扶住他,又劝道:爹说这些我都反复思量过了。
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曹栓子总要拼上这一回。
机会只有这一次,若不抓紧,往后恐怕再有这种好事也都落不到我头上了。
栓子这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你也不能去呀?留在陶城守着俪媛坊一家分号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东家心善还给你股份。
同样都是做买卖,你何苦非要天南地北地乱跑?老曹用力抓住栓子的手。
可栓子却深深地看向他,又苦苦哀求道:爹,是儿不孝,可儿子想出去闯荡闯荡。
这父子二人虽非亲生,没有血缘关系,可却无比亲近。
十多年来,两人相依为命,从未有过隔阂。
偏偏这一次他们靠得如此之近,四目相对,却又无话可说。
老曹心里不愿,可话到嘴边到底说不出,死活不让栓子去那种疯话。
栓子早已决定,却也说不出无论如何非要去这种绝情话语。
那一日,父子二人沉默着吃完饭,便各自回了房间。
栓子再像往日那般,兴致勃勃说起俪媛坊今日发生的事。
老曹也没跟他唠叨,叫他少说话多做事。
当天夜里,老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突然想起了邓父那番话。
邓父说要放邓媛走,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那却是十年之后的事情。
如今他却面临着要不要放栓子走,还是铁了心做愚父,死死拴住栓子。
老曹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天亮仍是没有丝毫睡意。
吃早饭的时候,栓子突然说道,罢了,爹若不想让儿子去,儿便不去了,就守着您过活。
老曹想起邓父那句愚父,顿时如同受到惊吓一般。
他深深叹了口气,咬了咬牙又说道:罢了,栓儿,你去了吧。
总要叫你见见外面。
我总觉得我跟你邓叔想法总是不一样。
大概是眼界没他那么广的缘故。
如今正好我儿还年轻,倒不如趁此机会跑上一跑。
对你往后也大有好处。
栓子听了这话,大喜过旺,忙冲过来说道:爹呀,您当真同意我去了?不过您也大可放心,大掌柜的如今找了红马镖局过来帮忙压货。
那鬼见愁走南闯北多年,从未有失手,我们这次也会顺利到达泉州的。
栓子再说什么,老曹已经听不清了。
他直接说道:栓儿,你可一定要回来,你爹还在家里等着给你娶媳妇,还等你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
不然生个胖孙女,媛儿那样的也行。
栓子便笑着说道:爹,我肯定全手全脚地回来。
两人又聊了两句,栓子便兴冲冲地离开家门。
事后,老曹只能找邓父寻求安慰。
邓父也有些心惊,想不到栓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胆识。
老曹,你且放心,栓子总会一路平安的。
老曹叹道:红马镖局虽然有名,可他们只走过陆地上的镖。
到了海边随随便便都有海盗,我又怎么能不担心。
邓父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说道:海盗也并不是总打劫过往商号。
而且俪媛坊大体还是陆地上运货,与海盗没有多大关系。
老曹却仍是忧心忡忡,后来邓父看他实在吃不下睡不着,愁得整个人都憔悴了。
便又同他说道:罢了,我爹当年在那一代多少有些故交。
等栓子离开时,带上我爹商队的旗子,关键时刻或许能有些用处呢。
老曹这才想起,邓老东家当日是何等风光。
他可是硬生生走出一条海上贸易的商路来。
早几十年就同西洋商人做过买卖。
据说邓老东家曾经想要弄条大船,开去西洋做买卖。
只可惜这个梦想没能实现。
他便故去了。
一时间,老曹自是感激不尽。
过了许久他才又说道:老邓,你说你家媛儿,怕不是当真继承了她祖父的意愿吧?若不然她怎么就误打误撞,想到了往西洋卖白砂糖这事情上了呢。
邓父垂下头,良久无语,最后也只说道: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随了谁。
老曹突然想起过往在鲁家那边听来的一些事,随口又问起:老邓,老东家当年用过的那张商路图,你当真烧掉了吗?如今想来,鲁三才那事一定要对付俪媛坊,说不定就是奔着你们邓家,奔着那张商路图来的。
那些有名有姓的商家表面不说,谁不眼馋那张商路图。
啊?邓父听了这话,突然就愣住了。
然后他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过了许久,他又开口说道:那张图吗?就算还在又怎么样?别人拿了也不顶用。
就算我们邓家人拿了,谁又知道能用多久?所以烧与不烧也没有区别。
那张商路图早就没用了。
老曹听得一头雾水,再想细问问,邓父笑而不语。
邓母又过来喊他回家去了。
这事便这样了。
半个月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栓子带着商队和红马镖局运货出了陶城。
俪娘和邓媛随着李大掌柜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城门外,给商队践行。
随着李大掌柜喊了一声,商队渐行渐远。
邓媛看着这支长长的队伍,总觉得自己的梦想就这样被打开了似的。
可实际上等商队离开之后,他们的生活还是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每日里都是忙忙碌碌的,仍是有许多行商来俪媛坊采购白砂糖。
也仍是有心怀不轨的人,想方设法打听白砂糖的出处。
随着秋季过了大半,天气开始转凉,周家姐妹三人仍是再卖酸梅汤和鸡蛋灌饼。
客人仍是每天排队排的老长。
她们赚了不少钱,几乎月月给邓媛俪娘一笔分红。
邓媛本来不想要的,她只不过教会了周大姐做饼。
当初说好了,一月为限,给那一个月收入提成算是加盟费也就完了。
可周大姐却是个倔脾气的,自此月月都有。
邓媛不想要还不行,最后只能收下来。
邓媛本来坚持跟俪娘分的,可俪娘却说,这本也算不上俪媛坊的买卖,只是挂了俪媛坊的名字。
实际上是你教了周家姐妹做饼。
酸梅汤的份子钱,我们收了已然清账了。
做饼的份子钱,你自己收着吧。
她坚持不收,邓媛实在奈何不了她。
这样一来,邓媛倒是每月都有了一大笔外快钱。
只可惜邓母怕她有了钱就拿去换喜报三元。
于是直接收了过去。
邓媛每日都只有几文钱。
等到天冷了,周大姐便不愿意妹妹们跟她一起吃苦受罪。
怎么也要弄个铺子出来,所以便来找邓媛商量,问她还要不要继续入股铺子。
一则周大姐担心手头的钱不够,二则邓媛如今算是她母亲的徒弟,而且极其有天赋。
这家铺子一旦开起来,可就不光卖饼了,而是要正式做起白案生意来。
虽说周大娘自己手艺很不错,周大姐这些日子学的也不差。
可若单单只是她帮助母亲,再加上两个妹妹,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所以周大姐一心想拉邓媛入股。
邓媛倒是没想那么许多,钱给了她,也到不了她手里。
这回终于有理由找母亲要出大笔钱来。
她决定入股,可有一点,必须再加上个俪娘。
邓媛说,她和俪娘俩小姐妹绝对不要分家。
她要把自己的股份,掰出一半给俪娘。
若周大姐能同意,她便入股。
俪娘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连声骂道:你是什么事都离不得我是吧?邓媛连忙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若没了你,我心都虚了,也少了几分底气。
俪娘,你就陪吧。
俪娘没办法,也拿出了一笔钱交给周大姐。
周家自然没有拒绝。
只是周大姐又提出一个要求,她们想继续挂在俪媛坊旗下,店名最好也与俪媛坊相关联。
她这么一说,邓媛自然也就明白了。
周大姐绕一大圈,还是想借俪媛坊的名气。
有点像后世加盟并购,又不完全一样。
搞得俪媛坊像个集团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俪媛坊那边生意颇为红火。
若是想办法帮忙引流一下客人,糕点铺子真不愁做不起来。
只是这事就得同大掌柜的商量了。
李九娘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邓媛俪娘,以后莫要拿糕点铺子叨扰她,便点头答应了。
最后签订契约,点心铺子也找好了,也算是俪媛坊旗下的一家分号,取名叫俪媛记。
初时,周大姐还是打算从饼子包子馒头发糕做起的,就开一家平民化面点铺子。
可邓媛却觉得周大娘做糕点的手艺非常高明。
她做的那些点心,各个精巧美观,味道极好,根本不输省城里最贵的糕点。
俪娘也说过,周大娘做的糕点比起京城那些老字号糕点也毫不逊色。
若当真只做一些大饼馒头发糕,简直就是埋没了周大娘的才能。
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定位高端糕点市场,直接开一家陶城最好的糕点铺。
邓媛对此充满了信心。
周大姐一听邓媛如此肯定她娘的手艺,拳头都已经握起来了。
她又抬头问道:这话你同我娘说过嘛?她可曾经承认过此事?邓媛整个人都懵了,反问道:没说,可周大娘为何不认?周大姐深深吸了口气,哭笑着对邓媛说道:因为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每一家又各自的家规。
我们周家隶属这一派系,讲究传男不传女。
我外公那些压箱底的真本事从来不叫我娘看。
可我娘从小就爱做点心,一直偷着学。
到了现在,你认可我娘的点心。
可这没用,食客认可也没用。
如果不是我们自己开店,外面随随便便一家店都不会雇佣我娘。
我娘只能摆个摊子,随便买一些饼子,馒头发糕。
因为她没有正式的师门传承,甚至算不得真正的白案厨师。
也就你什么都不懂,愿意管我娘叫一声‘师父’。
媛儿,说起这事我还要多多谢你。
这些日子,我娘特别开心,总盼着你去我家学做糕点。
作者有话说:我还真是不行了,许个愿,明天我想上午十二点前发出一章来,然后晚上再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