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媛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仿佛这便是任何人都该知道的道理。
仓偈竟一时反驳,只得答应了她的告假请求。
本来就不用他亲自授课,请来的先生早早便到了。
再加上仓偈自己也很忙, 每日还要读各书, 学习各种知识杂物。
本也没有那么许多时间。
可不知怎么的, 他竟不自不觉便把教导俪娘邓媛读书,当成每日里难得的休闲放松时光了。
还要绞尽脑汁想着,教些什么,两个女孩才不会觉得无趣。
看着俪娘在一旁又笑又闹, 不让邓媛抱着小花枕头睡觉;看着两个女孩说说笑笑, 又为了一些问题争辩。
仓偈总能感到自己的心, 也在随着她们热烈跳动。
邓媛俪娘去开糕点铺子以后, 每日里仓偈便只能自己读书。
老师仍是上午来家中授课。
下午仓偈或是念书温习看点杂书,或是练剑, 几乎把所有时间都塞满了。
可他却接连几日不曾再开怀笑过, 整个人也越发沉寂了,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当然无味。
偶尔属下传来些消息, 俪媛坊如何了, 糕点铺那边又如何了, 才能激起仓偈几分兴致来。
偶尔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俪娘和邓媛都飞出去了, 只剩他一个人还关在这鸟笼里。
仓偈曾经想过,邓媛和俪娘大概不会离开太久。
她们总会回来陪他一起念书的。
可他却低估了邓媛的耐力。
糯米糕说要跟人同甘共苦, 每天累的几乎睡在马车上,又或者干脆留在店里休息, 接连几日不回家。
就算这样, 她也坚持了两月之久, 陪着糕点铺走过了最初的繁忙期。
直到又迎来了几位新的糕点师父,又招了一些合适的伙计。
邓媛和俪娘总算放松下来,又开始恢复了旧日的安排。
上午去俪媛坊或者俪媛记,下午则是跟着仓偈继续念书。
仓偈再次见到俩小丫头打起精神,坐在书桌前面,笔挺端正地听着他讲课。
恍惚觉得上次上课,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仓偈也不知是何种心情,不小心居然发生了口误。
却不想每每上课都会很专心,如同打鸡血一般的糯米糕,居然直接抓出了他的错处,还揭发出来。
仓偈难得有点火气,又问道:邓媛,你可知道尊师重道?还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
糯米糕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与他对峙,竟一点都不怕他了。
一向固执又自以为是的仓偈,不自不觉居然又让了一小步。
不然俪娘便要撸起袖子,帮着糯米糕一起同他分辨了。
仓偈一时觉得有些揪心。
到了课间时又发现那块糯米糕没心没肺的,又抱着她的小花枕头倒头睡了。
他心里气得直痒痒,恶作剧似的上前,想把糯米糕吵醒。
不想却被俪娘挡了下来。
就让她睡一会儿吧。
这两月可把她累惨了。
俪媛记生意太火,供不应求,实在人手不足。
周大娘和三姐妹带着丫鬟婆子拼命干活,媛儿也不敢多休息。
又因为她做糕点好,周大娘把点心匣子交给她做。
不止如此,别人出现纰漏,她也要管教。
这段时日,媛儿差不多把所有白案点心技法都学会了。
她做点心都快做哭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呢。
仓偈看了糯米糕一眼,只看脸其实并没瘦,还是一样的满月脸。
若与初见时相比,大概就是这块糯米糕个子长高了一些。
俪娘又说道:白案师傅来了之后,她便不用再干活了。
媛儿当时就哭了一场。
周大姐也实在心疼她年纪小,便不要她继续做了。
只要媛儿定时跟周大娘一起研究糕点单子就好。
不然再做下去,媛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做糕点了。
仓偈仍是看着糯米糕,到底有些心疼她。
结果整个一下午,两兄妹很默契地干脆没再上课。
反而是让邓媛在课桌上休息了一下午。
俪娘是个坐不住的,不一会儿功夫,便跑出去找娘亲和外公说话了。
仓偈却一直留在书房看书,偶尔看累了,便往前方书桌看了一眼。
那块儿糯米糕抱着小花枕头睡得很香。
她的面皮仍是细嫩光滑如玉,两腮圆圆鼓鼓,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看着疲惫,但是气色很好。
远远看去,仍是很像一只懒猫儿。
仓偈单单只是看着,忽然就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趣了。
原本在摸清糯米糕的商业天赋之后,仓偈料定她就算暂时蛰伏,将来也势必定会大干一场,闹个天翻地覆,甚至直接带着俪媛坊冲出去。
仓偈还预先设想过,李九娘十分强势。
可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
一旦糯米糕通过几次练手,真正练出来。
假以时日,她与李九娘必然会发生冲突。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主弱臣强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商号便相当于一个小型王朝。
俪娘如今虽然是挂名大东家,可仓偈却产生了一种念头。
一直以来糯米糕或许只是陪俪娘一起玩。
如果她想要的话,或许轻易便能掌控俪娘。
不知怎么的,仓偈这些年所见的所学的,总是不自觉地套用在糯米糕身上。
他甚至有些阴谋论。
可实际上,他却并不讨厌这样的糯米糕,相反他心里甚至有些狂喜,血液里都感到一种异样的兴奋。
仓偈期盼着亲眼看着糯米糕一路成长,也期盼着俪媛坊将来到底会成长到何种程度。
他觉得在某些方面而言,糯米糕其实和他是想通的。
两人都有隐秘的,无法示人的那一面。
这让他觉得有些安心,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只可惜一切并未如他所愿。
俪媛坊的确是迅速腾飞了。
可却不是邓媛主导的,而是在李九娘带领下,一路高歌猛进,靠着白砂糖硬生生在南部杀出一条血路来。
与此同时,就连栓子和鬼见愁也不负众望,成功把货运到了泉州。
跟西洋商人做起了交易,用低价收购的白砂糖,瓷器和丝绸,换来了大量象牙,珍珠,香料以及稀有宝物。
如今李九娘重新跑起了由南向北的商路来。
原本把俪媛记糕点铺做起来之后,邓媛俪娘就应该回归俪媛坊了。
可这姐妹俩也不知怎么的,很喜欢跟周家姐妹混在一处。
除非有重要事项,基本都留在糕点铺里。
至于俪媛坊便放手让李九娘去做了。
被仓偈寄予厚望的那块糯米糕,始终没能展露尖牙利爪,继续在商业上面显示出过人的天赋。
相反她安于留在一家小小糕点铺子里。
不止糕点不断创新改进,做出了许多新式点心。
还顺带手的把做糕点的技术融入到糖果里。
邓媛翻遍各种古籍,不止成功复制出了唐代的奶(乳)糖;宋代的缠糖,泡螺糖;还做出了各种果味软糖,山楂糖,松子糖,核桃糖,芝麻糖,牛皮糖。
这在从前根本想都不敢想,俪媛记却俨然靠着白案点心以及各种高端糖果,成了往来行商最爱订购的店铺。
为此就连俪媛坊都有糖果专柜,这也是邓媛想出来的。
在白砂糖的铺子里,另辟出一个角落专门放高端糖果。
更夸张的是栓子居然还把俪媛记的高级糖果带去泉州,意外受到了西洋商人的喜爱。
据说也卖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高价。
俪媛记这边其实也没有消停下来,只是跟仓偈想象中那种时时对抗,步步惊心的商战,完全就是两种样子。
从店面装修,到伙计掌柜东家,以及她们行事作风,都透着一股甜甜的味道。
再加上那块糯米糕完全就是老样子,上课一节都不缺,课间雷打不动趴倒睡觉。
偶尔睡梦中念道的,不是做糖,就是做点心。
不然就是各种美味。
糯米糕居然还让栓子想办法带回一些西洋种子来,直接拿到她小叔庄上去种植。
这家伙居然连西洋美食都不想放过。
看着邓媛睡得那般香甜,嘴角居然淌下了口水。
仓偈受到惊吓一般,连忙收回了自己视线。
他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额头,提醒自己冷静。
心话说,到底还是错付了吧?这块儿糯米糕哪里像经商天才,根本就是吃货吧?一天到晚除了好吃的,她这小脑袋里还能装得下什么?与其指望糯米糕奋发图强,努力经商,不如好好培养他们家俪娘。
至少俪娘头脑清醒,一直很认真在做买卖,又跟李九娘学了十成十,如今已然有模有样了。
想起之前,他还误把糯米糕错当成毕生知己,仓偈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
偏偏这时邓媛翻了个身,梦中还在说,好吃,好吃,还要一份。
仓偈越发不敢直视她那张圆了一圈的满月脸了。
罢了,这么多年,糯米糕仍旧我行我素,逍遥自在。
那便让她继续自在下去。
至于别的,就先别指望她了。
若说失望,倒也没有。
仓偈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糯米糕明明可以做的更好的,得到的更多。
可为什么有些人就这么没有企图心,这么容易知足呢?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