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娘穿过人群奔着邓喜就去了, 正好挡住了邓喜的视线。
她也知道邓喜正在四处找邓媛。
这一刻她心心头千回百转,心也跳了厉害。
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对邓喜说了谎话:喜子哥, 我同媛儿和兄长走散了, 正好在人群中遇见了你。
不如咱们一起走吧。
邓喜见了她也是一喜, 再听她这话又是一愣,放眼朝着俪娘来时的方向看去,却始终没见着媛儿的身影。
再加上俪娘又说道:喜子哥,不如咱们沿着这个方向走吧, 说不定一会儿就碰到媛儿和我兄长了。
也好。
邓喜一边走着, 仍是东张西望的。
俪娘见他这般, 也只能苦中作乐想着, 到底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与她喜爱之人一同走了一路。
若是邓媛知道了, 也该明白了她的心事。
定然不会责怪她的。
或许最早之前, 俪娘并没有多喜欢邓喜。
或者说最开始的时候, 她并没有察觉到这份喜爱。
只是觉得邓媛兄妹实在太有趣了。
兄妹间竟能嬉笑怒骂, 却又那般和谐共处。
在兄妹斗嘴之间, 却又多了几分脉脉温情, 以及互相照顾的体贴。
这对于俪娘和仓偈来说,简直想都不敢想。
可以说在邓喜身上, 俪娘看到了一个朴实,又生活化的兄长应该有的样子。
再加上邓喜又是个体贴细致之人, 平日里但凡邓媛有的,也会给俪娘带上一份。
久而久之, 邓喜便满足了俪娘对兄长的全部想望, 或许还要更多一些。
俪娘跟邓媛相处久了, 当真就把对方当作家人看待了。
至于家人的家人,自然也是家人。
俪娘可以说是很坦然地接受了邓喜对她的好,也喜欢邓媛对她好。
若邓喜没有离开陶城,始终在那里当一名小捕快。
俪娘或许还不会那样恍然若失,彻夜失眠。
那段时日里,她竟比邓媛还要思念邓喜,总觉得邓喜离开了,也带走了她的一部分。
明明就是应该在身边陪伴之人,长得没有多英俊,也不算多有才华。
可当他转身离开之后,俪娘蓦然回首,突然就发现那个人之于她,或许比任何人都还要重要。
她喜欢着邓喜,想要一直同他在一起。
俪娘从小就跟京城贵女在一处,早早就受过家庭教育。
自然不像邓媛那般,大事聪明,小事稀里糊涂。
至今还把自己当小孩看待呢,根本没有想过未来前途。
相反俪娘在第一次确认自己喜欢邓喜以后,便决定促成他们两家的婚事。
俪娘其实不太明白,马家如今已经沦落至此。
就连三巧儿那种村姑,都敢明目张胆地惦记兄长。
为何母亲和外公还是不死心,想要给她找个高门大户的人家。
如今她虽然是俪媛坊的东家,也算是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家事出身也说得过去。
可这些在那些京城高门大户看来,她也不过是个商人。
嫁不得嫡长子,嫡次子还要看那户人家的家境,说不得还要拿庶子凑数糊弄人。
等嫁过去之后,一边要为那等人家充门面,耗费自己的嫁妆。
说白了就是给人家当牛做马去的。
若是运气不好,很可能所嫁之人还是个纨绔,终日走鸡斗狗,召妓乱搞。
未来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
虽说曾经那些小姐妹们也有这般的。
可大多数未嫁女只敢在暗中期盼,父母给找个像样的人家,合适的郎君。
俪娘若是还留在京城,自然也不敢对自己的婚事指手画脚。
可偏偏她到了桃源村,又与邓媛一起洒脱自在过活。
又怎么甘心从今以后,再被豪门大户的规矩束缚?再怎么劝说自己,俪娘仍是觉得外公和娘亲想错了,她不如嫁给邓喜更好些。
下定决心之后,俪娘这次便想借着来这省城,与邓喜互通心意。
只可惜邓喜公事繁忙,始终没能抽出太长时间来。
再加上邓家这对兄妹简直一样迟钝。
邓媛那边还拿自己当孩子看待,不曾考虑过婚姻嫁娶之事。
邓喜这边可倒好,如今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却仍是一心放在事业,还说什么大丈夫未曾立业,何以成家?俪娘心里急的不行,这才有了这次宁愿撒谎,也要跟邓喜走上这一程。
却不想平日里她同几十掌柜,上百伙计开会致辞时,都不曾这般紧张无措。
始终大大方方,把所有事情有条不紊的都处理得圆圆满满。
就连师父也曾几次夸奖她,起码在处理大事上面,她这马大东家比那一心只知道吃的邓小东家可强上许多。
谁成想,俪娘在外行事稳重,从未怯场,今日想要试探邓喜对她的心意。
却步步迟疑,说什么都觉得错的,笨嘴拙舌的,总往错的方向引。
就算她绞尽脑汁,最后却死活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邓喜体贴,见这小姑奶奶一直词不达意,急得满头冒汗。
于是也不着急找邓媛了,索性便走走停停,又张罗着买些这省城里有名的点心,一份打开分给俪娘吃。
又包了另一份点心,打算带回去分给邓媛她们吃。
此时的俪娘正急得口不择言,心中却又忍不住感叹,不亏是媛儿的亲哥哥,两人习惯都是一样的。
来到陌生地方,第一件事便是要打听这里最有名的吃食。
刚好这时试图表白,或者主导话题又再次失败了。
俪娘站在一旁的灯笼下面,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糯米糕,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就如同包子一般。
邓喜在一旁看着她吃,又笑着说道:这糕吃起来如何?俪娘可喜欢吗?他这里叫作糯米团子。
我还记得咱们年少时,你总喜欢喊媛儿‘糯米糕’。
其实那时候媛儿还有个乳名,叫作‘团团’。
那时我便时常想着,媛儿叫作‘糯米团子’倒也十分合适。
糯米团子吗?当真正合了媛儿性子。
那时候我家里刚搬到桃源村,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媛儿。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她便想到了糯米糕。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不知怎么的,那会儿我特别相信媛儿。
正好外公伤了,要寻草药,我便求了她。
媛儿平日里看着那般慵懒惰性,实则比任何人都能扛事。
我在山里都走不动,想放弃了,媛儿始终带着我。
到了最后,也算是老天垂怜,媛儿到底帮我找到了那株草药。
那天晚上,我便想着我要跟媛儿做一辈子好友。
那会儿我要背她,她便不愿意;让我兄长背她,媛儿还是不同意。
在后来,喜子哥你就连夜上山来寻人了。
我们一行人便一起往下山去了。
有了那么一次,我家就越来越好了,再也没有遇到过倒霉事。
霍干娘总说媛儿是有福之人,其实我也总觉得正因为跟媛儿在一处,我才变得越来越好了。
但凡我想不开的事情,她总要劝的。
俪娘想到了那些旧事,总算放松了许多,又找回了几分气力。
一时又想着该如何往那正事上转。
却不想邓喜也笑道:那么许久的事情,你竟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媛儿当真是很有福气的。
从小到大,但凡她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不成的。
小时候,她总要做这做那的,动不动就把我指使得团团转。
那时候年轻小,气性还大,也有赌气嫌她麻烦的时候。
偏偏每次媛儿都能把话圆回来,又是做好吃的给我,又是殷勤地在我左右张罗,低眉顺眼的,看她那样子可怜的猫儿似的。
我到底无法气得太久,很快便随了她的心意。
小时候不懂事,不明白为什么要学那么许多东西。
等长大了,才知道识字也好,算账也好,学其他手艺也好,每样都是能拿来谋生的。
我竟在不知不觉间,便学了那么许多本事。
从前当捕快,跟着师父也是,后来跟着师叔也是,真正做起事情来,才发现我比别人快了许多。
原来媛儿打小那么麻烦,却阴错阳差,帮我辟出一条路来。
我如今好像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俪娘听了这话,也来了兴头,又连忙说道:也不只是喜子哥你,我还不是一样的?媛儿懒得开会,懒得应酬,便让我主持大局;她算学一般,也不爱学,总是偷懒,转过头便把盘账的任务交给了我。
我如今已经学会了双手打算盘。
这还不算完,那不是之前找了西洋工匠,媛儿学了西洋语吗?这也就罢了,她总算勤快一回,知道揽事了。
谁成想她学会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西洋语做成小卡片书,逼着我跟她一起学。
她可不管我有没有这个天赋,居然还说服了我兄长。
到最后我不想学,也还是得学。
就连兄长也在盯着我呢。
俪娘说着,便从腰间拿了随身带的卡片小本出来。
谁成想,也不止是她,邓喜居然也拿了同款小本出来。
嘴里还说道:不单单是你,我这不是也有一份吗?媛儿非说西洋人判案的手段十分清奇,之前给我送来的放大镜也的确好用。
媛儿便写信来又告诉我,若想学会一些西洋人的判案手段,便要从西洋语学起。
这样才能博采众长,学到更多判案的手段。
俪娘看着那几乎快翻烂的卡片本子,惊讶地说道:你还真学了?嗯,自小都被媛儿折腾的习惯了,又怎能不学?两人互相看着彼此,满脸都是苦笑,后来又变成了一脸哭笑不得,再后来又变成了坦然的哈哈大笑。
没办法,这两人都是邓媛身边的受害者,偏偏还乐此不疲。
本来两人还有些磕磕绊绊,一谈起邓媛的话题,许多都能感同身受。
不知不觉间,这两人相处得越发融洽起来。
邓喜也知道仓偈身手了得,有他在媛儿身边,定然能护得媛儿周全。
再加上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也不再急着找人。
反而放松心情,一路上又买了许多糕点,跟俪娘一起一边吃,一边聊天。
到了这时,俪娘也不着急着逼出邓喜的心思了,反而开始享受起跟邓喜的独处来。
两人走在人群里,在朦胧夜色中,看着热热闹闹的集市,各色各样的人群,他们又吃着各色各样的点心。
俪娘突然觉得,若是一直呆在邓喜身边,她能陪着他相扶到老。
一直逛到闭市,两人才不舍地往住处走去。
快到家的时候,俪娘突然发现一户大宅院正好坐落在两条巷子交叉中间。
他家门前不止有石狮子,竟也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
俪娘抬起头看着其中一盏,忽然生出了几分胆气来,到底还是开口说道:喜子哥,我明年就要十五了。
如今家里已经开始帮我张罗亲事了,我娘和我外公都想让我嫁回京城去。
这些时日,我时常夜不能寐,思来想去总觉得与其嫁到别人家。
远离陶城,倒不如嫁到你家去,给媛儿当嫂子。
喜子哥,我们如今相隔千里。
怕是错过这次,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此我想问问,这事你又是怎么想的?邓喜听了这话,只觉得耳畔一阵轰鸣。
他呆呆看着俪娘,倒如同被梦魇着了一般。
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刚好这时,又有两人从另一头的巷子走来。
只听一女子正色说道:你看我俩如今也已经到了年岁,家中又都逼得紧。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各自人品如何,也都了解了许多。
咱们都不是那等喜欢说话拐弯抹角之人。
今夜我便拿大了,直接问一句,你若同意,等回去后,我想叫媒人去你家提亲。
俪娘听了也是一懵,今儿到底什么日子?怎么旁边也有人提亲事,还是女方先开口?那男方倒也是极其痛快之人,与邓喜的表现完全相反。
他也是知情知趣之人,直接便说道:怎能是你去提亲?要说提亲也是我家提亲。
我嫂子都判了许多年,如今也该让她称心如意一回了。
女方听了,便洒脱笑道:这么说来,你是同意了。
果然我就没有猜错,你到底也是中意我的。
男方则是说道:你也是姑娘家,这说话办事未免也太直接了。
往后也要学着转过弯,省得将来吃亏。
女方又笑道:果然,你不会像那些迂腐文人,只会叫我以后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其实我早已明白了,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
若不全力以赴,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便丢了。
到时候再去追悔莫及,再如何去追,也全然无用了。
还是想活在当下,万事随心。
这话正好敲在邓喜心中,仔细想想,他自然也是喜欢俪娘呢。
只是俪娘那般身份地位,他这样的农家子商户之子怕是配不上。
从前邓喜甚至不敢承认这份喜欢,只能蒙骗自己,也把俪娘当作妹子看待。
如今俪娘既然跨出这一步,他若再迟疑下去,还算是条汉子吗?更何况,说不准俪娘当真要嫁回京城去了。
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如今他事业未成,只是个普通的小捕快,也挣不了多少钱。
甚至无法自己买房置业,未来也没有保证,又拿什么来说服马老爷子?难不成还要靠自己的亲妹子扶持吗?或者跟着俪娘吃软饭?这却是邓喜万万不能做到了。
一时间,他有千言万语始终塞在了嗓子眼,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只能继续痴痴地看着俪娘。
谁成想刚刚定情的那对,已然从另一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正好是他叔叔邓权与周大姐?!邓喜一时呆住了,羞得满脸通红,就连俪娘也变得尴尬起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