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一连几天, 都笼罩在阴霾中。
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许贵妃的受封礼完成了。
咸福宫封着,没有妃嫔祝贺, 加之到了深秋, 气氛难免有几分萧瑟。
崭新诞生皇贵妃身着华服,大着肚子,跪在咸福宫冰冷的石砖地面上接旨。
秋风萧瑟, 皇贵妃嘴唇苍白,脸颊却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太监递来圣旨,她伸出双手接过,而后紧紧攥住。
热不热闹, 有没有人祝贺,都不重要,只有位份是实打实的。
摇身一变,她成了皇宫中唯三封号中有‘皇’字的人。
妃嫔们对此看法不一,有的说宫外的事影响不到皇贵妃。
毕竟皇贵妃怀着身孕,加上她也在皇上身边十几年了, 皇上不会如此不念旧情。
另一部分人觉得许家遭殃,哪怕她现在受封皇贵妃也不过是许家的回光返照, 怕是生下孩子之后就要去母留子了。
更有甚者, 猜测皇上对宸婕妤的宠爱, 也是皇上除掉许家计划中的一部分。
若欲取之, 必先予之。
皇上想对许家斩草除根, 就要先给足许家荣耀,哪怕是送进宫的远房亲戚, 皇上也宠了。
骄纵过度, 便会让许家露出马脚, 皇上便会在后面一一收集罪证,最后给予雷霆一击,永绝后患。
但这毕竟也是猜测,宸婕妤还在景仁宫住着,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
朝堂上。
李琛私下里找了武将们谈话,加上之前安排在军队中的可用之才从中斡旋,愿意和许邦一起跪在宫门外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而且这样撒狗血的事情,百姓们看了几天也就看腻了,除了茶语饭后能提起一两句,也没人在意跪在那的是谁了。
许邦没想到李琛能一直顶着压力不放自己的两个儿子。
所以数日之前就不跪了,朝也不上了,每天在家里面见门客,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若说之前他跪在宫门口,还算是顾忌君臣人伦。
那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许邦贼子野心,昭然若揭。
王太傅纠集朝中文臣,以许邦不敬天子为由参奏,想让李琛先下手为强,先把人绑回大牢再说。
李琛收到折子,却始终没有表示。
王太傅和许邦斗了一辈子,到了这种时候,真比李琛还着急。
旁人都看着许家现在马上就要大厦倾颓,但许邦却不这么认为。
他还有最后的一枚棋子,也是最重要的棋子。
就是皇贵妃腹中的孩子。
就算李琛变得如何冷血无情,许邦料定了他不会残害自己的皇嗣。
许家现在这样危险,女儿不还是照样怀着孕受封皇贵妃?只要许家有这个孩子,他就有永远有胜算。
幸好还没出生,只要还没出生,这孩子就永远是男孩。
皇贵妃也是这么想,她虽被禁足在咸福宫,但多亏这个孩子,她只要想起这个孩子,心里就踏实不少。
最后若生出男孩,那还简单,若生出是个公主,她也有办法变出个皇子来。
眼下的困境都是暂时的,父亲只要稍加压力,皇上一定会放出哥哥,就算最后真要给哥哥定罪,父亲也一定有办法。
这江山姓许还是姓李,对她来说,都没区别。
她摸着小腹,一脸闲适。
临到中午的时候,照例该是谢太医为她诊脉,但今日来的,却是一个生面孔。
听见有人进屋的时候,她都已经掀起衣袖一角,将手腕露了出来,现在看来不是谢太医,皇贵妃默默收回了手,又将手腕放下了。
雪融,谢太医怎么没来?雪融就站在这个太医身后,微笑着答道:娘娘,谢太医家中老母去世,回家奔丧去了,这是太医院的刘太医,也是很有资历的。
哦。
皇贵妃点点头,但神色还是十分谨慎:春喜呢?她又问道。
春喜公公去内务府领份例银子去了。
皇贵妃没说话,眼神却愈发惊醒。
气氛有些凝滞,皇贵妃没说话,太医也不敢贸然上前。
过了一会,皇贵妃冷眼看着太医和雪融,忽然开口道:本宫最近觉得身体无碍,倒也不必每日都来诊脉,谢太医能连夜收到消息回去奔丧,想来老家离徽京也不远,本宫就等谢太医回来再说吧。
刘太医不知该如何回答。
雪融一双眼睛笑成弯月,声音越发清脆:娘娘,皇上每日都要看脉案呢,若今日没有脉案呈上去,奴婢们要被罚的,左右只是号脉,娘娘就让刘太医看看吧。
皇贵妃表情渐渐冰冷,没回答雪融的问题,而是又问了一遍:春喜什么时候回来。
雪融半低着头,笑容像是印在脸上一样:春喜公公一时半会回不来。
刘太医架在二人中间,冷汗直流,进退两难。
皇贵妃充满敌意的看着刘太医和雪融,厉声道:本宫说了不号脉,你一个奴才何必多嘴,皇上过问,我自有说法,赶紧把这太医给我带下去!刘太医呆不住了,躬身要走,却被雪融拽住手臂。
说来奇怪,这雪融看着柔柔弱弱的,手劲却大的吓人,刘太医手臂生疼,像是要被拧断了一般。
雪融姑娘……你看皇贵妃娘娘都说了……雪融盯着他,眼神却锋利的很:刘太医若不号这个脉,今儿是出不了咸福宫的,我劝太医一句,还是照吩咐做事吧,想明白这宫里的主人到底是谁!刘太医擦了擦汗,表情有些局促。
皇贵妃一拍桌子,呼吸急促道:这咸福宫,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等的奴才说了算!我今儿就不号脉,你能如何?雪融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娘娘,这都是皇上的安排,娘娘何必为难我一个奴婢呢。
皇贵妃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很好,拿出皇上来压我,你现在就去把皇上请来,皇上来了,我就号脉。
雪融冷着脸,扭头就带着刘太医出来了。
站在廊下,她看着刘太医的眼神有几分不屑。
站这等着,我去请皇上过来。
-景仁宫,江启年推门进了御书房,在李琛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琛皱眉扭头:雪融做事一直踏实妥帖,估计皇贵妃是察觉到了什么。
那皇上要过去吗?李琛起身面色冷峻:备辇吧,反正是要过去的,早点过去也无妨。
李琛的銮驾一路上朝着咸福宫去了,这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
小桃跑过来告诉许清如消息的时候,她只是低着头,手里捧着暖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桃想起宫里的风言风语,以为许清如也是开始担心自己被许家牵连,于是低声安慰道:婕妤不必担心,皇上对婕妤那么好,不会为了许家的事,就冷落您的。
许清如听见小桃的话,才回了神:啊,嗯。
静雾拽了拽小桃的衣袖,眼神示意她出来。
廊下,静雾小声说道:宫里风言风语不可信,这话以后不要往婕妤面前说。
小桃点点头,随后道:我只是怕婕妤不开心……知道你没有坏心思,只是现在时局紧张,婕妤和皇上关系这样近,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小桃想想确实是这样,皇上那么宠爱婕妤,估计婕妤知道的内情都比她们多不少呢。
一想到许清如不会不开心,小桃都跟着欢快起来。
好,静雾姑姑我知道了,我去小厨房盯着她们做饭去了。
说完就笑着走了。
静雾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无奈摇头。
-咸福宫中,皇贵妃也没想到李琛真的回过来。
自打她禁足开始,李琛连话都没稍进来一句,眼下却因为知道她不愿号脉就过来见她,看来真的是很重视这一胎。
她摸着肚子,笑的有些得意。
这个素未蒙面的孩子,是她的挡箭牌,是她的指望,也是许家唯一的底牌。
李琛进屋,便闻到了药味。
皇贵妃斜靠在榻上,衣着华贵,面容憔悴。
虽在禁足中,但她还维持着将军女儿的体面,和身为皇贵妃的威严。
皇上来了,臣妾身子不便不好行礼,还望皇上请罪。
李琛没说话,站在榻前看着她的傲气,忽然想起她刚进宫的时候。
那是她还不是皇贵妃,才人许嫣明艳活泼,是这宫里最亮眼的一抹红。
李琛不知自己有没有爱过,但他确实有一段时间,真真切切的愿意让她陪着自己。
皇后王氏性格温婉,喜静。
初登基那几年每次出去围猎,都是许嫣陪着她。
但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李琛有些回忆不起来。
是她将嫔妃推入湖中之时吗?亦或是她给别的怀孕嫔妃下毒?她的艳丽是刺,初见时让李琛喜欢,最后才知道这艳丽是会伤人的。
皇城中盛开的玫瑰,是需要鲜血浇灌的。
李琛看着她,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年纪,脸上没有了当年的婴儿肥,因为长期用药,脸颊甚至又几分凹陷。
李琛面色凝重,忽地叹了口气。
嫣儿,你该乖乖听话才是。
皇贵妃骤然抬头,这话她初入宫时听过很多遍。
阳光从窗外射入,空气中,微小的灰尘漂浮着。
皇贵妃许嫣眼神晦涩,早已不复当年光彩,慢慢的,她伸出手,掀开衣袖,露出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