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讪笑着过来诊脉。
他也没想到今天会变成这样大的阵仗, 但还好,不过是看看脉象,谢太医调养这么久, 也不会有事, 他只要说些胎像平和无恙之类的场面话,也就能从这里脱身了。
刘太医从药箱中取出薄纱,覆盖在皇贵妃瘦削的手腕上, 随后轻轻将手搭了上去。
脉象虚浮,内外皆虚,但这不是重点,刘太医皱眉歪了歪头, 随后手上更用力了些,想要看出另一个脉象。
但想要的始终没发现。
他用另一只衣袖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
皇贵妃不耐烦的发话:刘太医,还没看出来吗?刘太医低头讪笑着:就快了,就快了……随后手指愈发用力,几乎要抠进皇贵妃的手腕中。
皇贵妃吃痛,一把抽回了手, 对着皇上说道:皇上,这太医实在无能, 臣妾不想让他看了。
李琛没接皇贵妃的话, 却对着刘太医说道:你做太医也有些年头了, 皇贵妃脉象如何?刘太医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 不知如何作答。
皇贵妃揉着手腕:我看他就是个庸医, 谢太医给臣妾调理身子这么久,向来都是没事的, 他却支支吾吾看不出来, 皇上该把他直接拉出去砍头才是!未必真有太医因为看不出脉案就被拉出去砍了头, 但既然皇贵妃说出这种话,刘太医还是要怕上一怕的。
他赶紧跪地磕头,语气颤抖道:皇上,娘娘,并非微职无能,只是……只是娘娘的脉象实在是……皇贵妃已经不相信他,扭过头去不听他说话。
皇上到是顺着他的话开口问道:脉象如何?刘太医心一横,还是相信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医术。
皇贵妃……并无喜脉。
他虽有十足的把握,但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也不会太有底气。
皇贵妃眉毛一横:胡言乱语!胎儿已经将近六月,早已显怀,你竟然敢当着皇上和本宫的面,说这种疯话!李琛到是沉着的很:刘太医,这种话可不敢乱说。
刘太医低头道:微职不敢撒谎,皇贵妃确实没有喜脉,所谓显怀,不过是用药让下腹脏器水肿起来,只要停了药,再加以针灸,不过月余就可以消除水肿。
微职可以笃定,皇贵妃娘娘并无喜脉。
李琛闻言扭头去看皇贵妃,他眼眸沉静如水,让人猜不透心思。
皇贵妃显然被这消息震惊到,用手捂着自己的小腹,表情十分慌张,对着李琛喃喃道:皇上……李琛看了她一会,皇贵妃也说不出什么,随后李琛扭头对着江启年道:去太医院找别的太医,再派人去查找谢太医的行踪。
江启年脸色凝重,下去吩咐,刘太医被人带到廊下站着,屋里只剩李琛,皇贵妃和雪融。
屋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皇贵妃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怀了几个月的孩子,怎么今天忽然就没了。
定是……定是有人……皇贵妃眼神闪烁,怎么想也想不通,是谁,是如何下的手。
谢太医不可信吗?雪融呢?春喜呢?是药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谁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同时联合太医院和自己宫里的人,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要弄自己?皇贵妃想来想去,能做出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她侧头看着身旁的李琛。
她十几岁入宫,在李琛身边将近十年,看着他从少年到现在。
许嫣平心而论,她家里虽对皇位有所想法,但她对李琛,毕竟是十年的枕边人,信任还是有几分的。
是你吗?许贵妃艰难的开口。
是啊,除了皇上,还会是谁呢,这样缜密,这样毫无纰漏,小心谨慎的布局。
江启年叩门,说已经找来两个当值的太医。
两位太医依次进来号脉,皇贵妃心如死灰,手腕放在桌上,任由太医摆布。
二人都是相同的说法,皇贵妃并没有身孕。
雪融又取来贵妃一直喝着的药,三位太医一起闻过,说这药原本是常见的安胎药,不过是熬制的时候加了一味利清根,便可让人有假孕症状。
皇贵妃冷眼看着,想着当初她是把药方亲自送到宫外,由父亲看过的,且当时药方上也没有利清根这一味药材,想来是熬药时有人加进去的。
熬药这件事,她一直交给春喜去做,但看着面前的雪融,许贵妃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屋内太医们还对着药碗议论纷纷,皇贵妃却开口冲着雪融道:你是皇上的人。
雪融听见这话,并不意外,扭头笑道:皇贵妃娘娘糊涂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不是皇上的人呢?江启年从外面得到消息进来,告诉大家一个更为震撼的消息。
谢太医畏罪自戕,在老家找到一副烧的焦黑的尸骨,目前看身形像是谢太医,大理寺派人去查验了,另外在谢太医家中,搜到一封遗书。
李琛接过江启年递过来的书信,刚要打开。
皇贵妃忽然起身夺了过去,江启年欲上前,却被李琛抬手制止。
皇贵妃面色癫狂,躲到房间的角落,打开书信一目十行的看着。
这是一封陈情书,谢太医说自己受皇贵妃所托,开了药做出假孕效果蒙蔽皇上,他内心纠结,决定以死谢罪,希望皇上能放过他的家人。
皇贵妃,把书信给朕。
皇贵妃发丝散乱,一把将书信扯的粉碎,直起身朝着李琛一步步走过去,指着他说道:是你,这是你的局!江启年见她这幅样子,生怕她发起狂来伤了皇上龙体,便赶紧挡在李琛面前道:皇贵妃,不可御前失仪!李琛伸手推开江启年,当着众太医的面,冷声道:皇贵妃许氏,假孕争宠,欺君罔上,即日起,剥了她的皇贵妃服制,收回皇贵妃金册,金宝。
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不许人伺候。
原来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亲近者一律仗杀,其他的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太医们被江启年请出了咸福宫。
宫女太监们的哭喊声响起,咸福宫中已经乱作一团。
有好事的嫔妃悄悄在旁边院子里听着,一时也想不到咸福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听着宫女们的哭喊,也知道是大事。
许嫣瘫坐在地上,盯着李琛转身离开的背影道:是我不够谨慎,居然对你还有几分信任,李琛,你只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不可直呼皇上名讳!雪融一巴掌打过去,许嫣的脸外向一旁。
随后马上扭头恶狠狠的盯着雪融。
李琛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身又走了回来。
朕会派人通知你的父亲,若你能安稳在冷宫度日,朕会留你一条命。
李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留她一命,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宽容。
许嫣抬起头,看着他。
李琛,没了许家,这江山,你坐得稳吗?雪融见她敢说出如此不敬之言,抬手又要打。
李琛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攥住雪融的手臂。
若他还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说不定会被这种话激到。
但他不是。
这江山稳不稳,不是你许家说了算,若真像你说的,没了许家,江山便不稳固,那朕这个皇帝,当真是失职。
许嫣轻蔑的笑了笑:我会在冷宫安稳呆着,等着我父亲亲自接我出来,到是我就是开国长公主,依旧是尊贵无比,李琛,看在我和你做过十年夫妻的份上,我会让父亲给你留一个全尸的,你李家江山到你手里覆灭,到了九泉之下,先祖们问起,你要如何作答?我劝你现在就想想吧。
李琛也笑了,他遣走雪融,屋内只剩许嫣和他。
李琛撩开直缀,单膝跪地,伸手钳住许嫣的下巴,虽是笑着,眼神却越发阴狠。
这是他很少被人见到的,嗜血疯狂的一面。
许嫣,你好像真的把朕想的很简单,朕劝你还是不要做什么长公主的梦了,你父亲半个多月无故不上朝,王太傅三番五次谏言,让朕以许邦大不敬为由直接抓了他回来,但朕一直搁置着,你知道为什么吗?许嫣下巴一阵剧痛,她看着面前阴狠笑着的李琛,觉得既陌生,又恐怖。
李琛见她说不出话,便接着说道:你父亲是护国有功的大功臣,若不做出谋权篡位这种大罪,朕如何能名正言顺的诛他九族?朕不会抓他,朕就坐在乾清宫宝位上,等着他带兵过来。
李琛语气柔和,像是在说情话,但说出的,确实这样冷酷无情的言论。
许嫣的下巴被他攥的发出咯咯声,口水抑制不住的流出来,下巴已经是掉了。
李琛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浓。
若你没说今天这些,诛九族时朕还可以饶你,但嫣儿却上赶着求死呢,放心,朕会满足你。
李琛松开手,在许嫣的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口水,随后转身要走。
许嫣看着她的背影,艰难开口,恶狠狠道:诛九族?你最爱的宸婕妤不也是许家人吗,那你也得杀了她呢?李琛听见她的话,低头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像是听见一个笑话,随后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