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又下起了蒙蒙雨, 柳蕴然走在连廊间,凉风裹挟着细雨飘落在他右侧的衣袖间,一片轻薄凉意。
他转头向外看去,昏暗的庭院里几星灯火静静的在地上投下一旁光晕, 只有庭灯照亮的一圈能看见那点绵密的雨。
他知道今日过后, 她的母亲终究会想明白, 但他还是在这一刻生出些如夜色一般空茫感, 混乱地迷失在这道风雨连廊里。
他就这样慢慢的走,他虽然迷茫,却隐约的知道要去哪里。
绕过青竹掩映的门, 前头的院子里灯火明亮,能将夜色驱逐。
但驱逐沉沉夜色的不止灯火, 还有一声尖利得足以刺破夜色的……笛声?慕芸捂着耳朵, 眉心拧成一团, 激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
停!吹的什么玩意儿,钟行你到底行不行?!于是那道笛声刚发出两个上扬的吱儿——就被捏住了咽喉似的, 戛然而止了。
钟行满头大汗的捏着笛子站在一旁, 接受郡主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批评。
让你舞剑你不会, 让你弹琴你不行。
你说你会些笛子,那便让你吹笛子, 这就是你的会吗?我把笛子贴上膜放到牛鼻子面前, 发出的声儿都比你吹得好听。
郡主方才睡醒没看见自家公子,就开始拿他消遣, 说太闷了要他展示展示给她解解闷, 顺便瞻仰一下无所不能的大才子身边的书童是什么样的。
于是他从舞剑打拳到弹琴奏乐, 被迫全都展示了一遍。
可他哪里会呢, 他跟在柳蕴然身边又不是为了给他吹笛舞剑逗闷子的, 虽然会那么一些些拳脚功夫,但也不是用来表演观赏的,郡主还嫌弃他打得不如东街摊上杂耍的猴儿。
若非要说什么才艺,他倒是可以给郡主背书,但是郡主听他背书那可能就不是解闷,是添闷了。
当然,他对郡主到底是想解闷,还是想报复他当日蹲墙根抓包的行为,也表示十分的怀疑。
他心虚地擦了下额角的汗,替自己辩解:我家公子说,笛子能吹出声儿就算略懂一二了,一般人是吹不出声的。
慕芸本还要说什么,被他这样一句话说得止了声。
她有些一言难尽的望着他:……他说你便信吗?可他是我家公子啊。
钟行理直气壮:连陛下都要寻他问策呢。
慕芸看他还有些自豪的模样,已经开始有些可怜了,她想起来钟行确实是个十分仰慕柳蕴然的书童。
她拧着眉张了张嘴,想了半晌才从脑子里揪出个不那么打击人的词来,叹道:你实在是太老实了……她刚说完,便听见外头的声响——柳蕴然回来了。
柳蕴然一进来就看见她高高兴兴的向自己迎来,满室灯火照在她身上,她就像灯火一样暖。
她往外走了两步,正要和柳蕴然告状,下一刻就被拥入了怀中。
你……她原本想说你平日都是怎么教钟行的呀,这会却是说不出来了。
她微微楞了一下,抬手攀上他的胳膊,想将他拉开,原本要说的话也变成了:你干嘛呀?就一会儿。
慕芸听见他的声音响在耳畔,喑哑又有些疲累。
她搭在他臂膀上的手不由松了下来。
钟行原本还想和柳蕴然告状,见这样的情形也说不出来了,只被沁柳悄悄撞了一下,然后被带着退下了。
慕芸对柳蕴然的情绪感知还是有些敏锐的,她就这样任由他抱着,鼻尖净是他的气息,目光渐渐柔下来,放轻了声音问他:你怎么了?柳蕴然就只抱着她,什么也没说。
慕芸也不逼他,只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半晌后小心的抚上他的背,拍了拍。
·尽管柳蕴然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慕芸就知道了。
毕竟都在一个家里住着,柳蕴然去了哪里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问到。
慕芸从沁柳哪里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很想问柳蕴然和他父亲母亲说了什么,但是又怕柳蕴然又不高兴——尽管他此刻看起来仿佛昨天什么都发生过一样。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坐到了柳蕴然对面,撑靠在他面前,探问道:你昨天去找你母亲了?她身上的浅淡香气越靠越近,柳蕴然不得不放下书来看着她。
他没说话,但是慕芸知道这就是默认了,她又问:你和她说什么了?柳蕴然犹豫了一下,低头笑了笑回她:只是一些家事罢了。
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慕芸知道这件事,慕芸会心软会愧疚。
尽管他也曾利用她的这份心软让她没能成功退婚,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够真心实意的只是因为自己留下来。
见他搭理自己了,慕芸又退回来一些,拿手撑着下巴,有些忧心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那样……她骂你了?她说完又觉得不可能,柳夫人心疼他心疼得很,怎么可能骂他。
除非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这显然也不可能。
柳蕴然摇了摇头,安抚地回她:没有,只是有些意见不太一样……闹了些不愉快。
哼!慕芸一听就知道他根本不想和她说,瞬间泄了气,不大高兴地嘟囔道:你如今什么都不和我说了。
柳蕴然拿她没办法,伸手想拉过她的手,被一掌拍开了,他只好乖乖的收回来: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暂时……因为我的一点私心,暂时不能告诉你。
我保证,你以后一定会知道的,好不好?好吧……慕芸努努嘴,又凑过去:什么私心?柳蕴然这回不买账了,他往后仰了一些,无奈笑道:都说是私心了。
慕芸看他一点松口的架势也没有,便也随便他,但还是拿指教敲了敲桌子,狐疑道:你不会又是在算计我吧?什么又……他刚要反驳,就我慕芸的目光注视下默默闭嘴,乖乖保证:我保证没有。
慕芸欣然接受,略一挑眉:好吧。
·没过两天,柳夫人就要准备回去了,慕芸听到消息之后还有些惊讶,毕竟从前一群人待了近一月才走,这回怎么就待了十来天?怎么这回走得这样早?柳蕴然微微一怔,刻意忽略了她话里的破绽。
下月祖母七十寿诞,母亲说是大事,得早些回去准备。
我在京中还有些事情,得等处理完了才能同陛下告假。
慕芸想起来,寿辰这个事情确实是有的,只是从前也没见柳夫人提早回去,柳蕴然就是以为她不知道,到处忽悠她。
但她并没有将他说要告假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从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黄河决堤,受灾千里,原本被派去监修黄河加固堤坝的工部侍郎沈颐见此自觉愧对君王,自尽谢罪,柳蕴然由此被调去处理黄河灾情,没能回去。
她悄悄揪了揪自己的袖子。
得想办法把这个事情告诉柳蕴然才行。
虽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阻止黄河决堤的发生,但能救一点总是好的。
她和柳蕴然将人送走,柳夫人全程只给就柳蕴然一个淡淡的眼神,只有其他人说说笑笑的同她们告辞。
慕芸在心里头倒吸了口气,能让素来爱子如命的老夫人全程一句话没说,这……吵得也太严重了吧?等她小心往柳蕴然那边挪了一步,咬着牙小声问道:你们真的没事吗?柳蕴然方才接收到了他父亲给他递的眼神,偏头回她:没事的,你放心。
慕芸心里偷偷哼了一下,她才不担心。
结果她第二天还是趁着柳蕴然去上值的时候偷偷去找了贺瑶,贺瑶一直得老夫人喜爱,说不定能知道什么事情。
很巧又很不巧的是,她去的时候贺瑶也正准备出门,便恰好撞上了。
她问了两句关于柳蕴然的事情,发现贺瑶也不清楚之后,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将柳蕴然的事情暂且放下,既然问不到就算了,柳蕴然爱说不说。
她装作有些生气的模样看着贺瑶,问:你最近怎么总是出门?我找你五六次能见上三次都算是多的。
贺瑶知道她的脾气,忍不住笑起来:是祁王殿下邀我过府,原本是可以带你一起的,只是兄长不太愿意你见祁王殿下。
慕芸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柳蕴然是怎么想的,但她确实也不太愿意见祁王殿下。
她挥了挥手,有些丧气:那你去吧。
贺瑶对她这样的反应也有些意外,祁王毕竟是慕芸的兄长,她原本以为慕芸总是要问一问的。
郡主若是觉得无聊,也是可以一起去的。
她看着慕芸皱着脸,分明是想有人陪她玩的样子,觉得她是因为怕自家兄长。
她顿了一下,提醒道:今日兄长不在家。
柳蕴然不在,她们就可以偷偷去。
慕芸偏头看她,有些不太好意思:我知道,只是你们去肯定就是讨论诗词歌赋什么的,虽然知道很厉害,但我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她说着忽然笑起来:所以我打算去找婉婉……遛马。
贺瑶略微挑眉,对她的遛马二字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