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树底下掘出一小坛酒来。
慕芸让人打了水来净手, 将酒坛也擦了擦。
柳蕴然看着那一小坛子酒,一边净手一边问:你这酒是从哪里来的?从前宋珩给我买的。
柳蕴然:……早知道就不问了。
他一时没接话,拿帕子擦干手,摆了摆手让人收拾退下。
慕芸拿着那坛酒, 又找了两个杯子, 坐到院里的石桌旁, 一巴掌拍开泥封, 吹了吹散落的泥尘,继续道:我小时候还想当大将军呢,巷口说书的先生说的大英雄打了胜仗都要喝最烈的酒, 听起来就十分的英勇有魄力。
我就和宋珩十分向往,就合计了买了两坛酒, 喝了一坛埋了一坛。
杯子有些小, 拿坛子直接倒不小心就容易溢出来, 她小心地倒出两杯,将其中一杯往一旁的位置挪了挪, 然后拍了拍坛身:喏, 就是这坛了。
柳蕴然坐到她旁边, 接了那杯酒。
只这么一坛,这么些年居然还在, 也是难得。
那是, 我可就这么一坛宝贝。
慕芸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清香纯冽, 入喉有些辣, 但回味极好, 真是不错。
柳蕴然抿了口, 神色一顿, 垂眼看向杯中酒。
入口绵甜,回味带着些浅淡花香,这……烧刀子?他又仔细琢磨了一下口中回味。
分明是春日杏花酒。
他捏着杯子,转头看着慕芸一脸享受的的表情,小小的沉默了一下:……郡主是怎么知道这就是烧刀子的?这酒是宋珩亲自带的,自然不会有假。
一口酒下肚,凉风一吹,吹得她更个人舒坦又惬意:我酒量还是不错的,旁人都说烧刀子几杯就倒,我小时候喝了小半坛才倒呢。
看来是被骗了还不自知,真是个小傻子。
……还挺厉害的。
柳蕴然转了转酒杯,看着酒液映着天上如勾的残月,就着杯沿转了一圈,忍不住笑了笑。
可是我父亲母亲就此就不然我喝了。
她苦恼皱眉,举着酒杯晃了晃,仿佛晃动满杯愁绪:这坛酒孤零零地在这埋了这么久,我都没敢再挖出来过。
柳蕴然看她又小小的嘬了一口,不舍得多喝一点,实在是宝贝又心疼。
那你今日怎么又敢了?他提起来这个,慕芸似乎又高兴起来,她举着杯子又碰过来,薄胎的青瓷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因为有你呀。
她一边拿手支着脑袋,一边啜着酒:我都成亲了,父亲母亲要骂也应该先骂你。
若是被父亲母亲发现了,我就说是你让我喝的。
小郡主算盘打得精妙,柳蕴然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却又只能无奈地摇头,顺着她的话应她:好,我替你顶着。
慕芸得了这话开心地眯起眼来,她一杯酒下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次没能控制好力道,溢出来一些,她也没太在意。
·夜风缓缓袭来,连风里都夹着酒香。
埋了十年的杏花酒经过时光沉淀,比从前更容易醉人。
撑着脑袋看着柳蕴然,晚风勾他的几丝长发,戏弄般的卷在空中,月光柔和,照在他身上,清泠泠的,仿似月下幽昙。
慕芸忽然喊他。
柳蕴然。
嗯?柳蕴然闻声转头看她,略歪了歪脑袋。
慕芸喝了两杯酒,似乎开始有些醉了,她半靠着石桌,神色微懒,目光却停在柳蕴然身上。
但柳蕴然觉得,她仿佛透过自己的躯壳,看向了灵魂中的另一个人。
她分不清从前现在,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仿佛隔着一层时空,目光深情又留恋。
她皱了皱眉,问: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喜欢我呢?为什么,不能早点来救我。
如果她没有死,她就可以告诉自己,柳蕴然的喜欢是因为她从前的努力,她的三年从不曾白费,一切都有意义。
她从不曾后悔自己的喜欢,可现在这样,反倒更让她觉得自己的三年付出更像笑话。
柳蕴然心中仿佛被什么猛得一击,隐隐钝痛。
她原来,也是怪自己能救下她的。
他伸手抚上慕芸的脸,细细描她眉眼轮廓,目光深情又沉痛。
对不起,是我不好。
慕芸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夜风吹乱她的鬓发,扰乱了她眼前的景象,随后又被柳蕴然细心的拨开。
但是阿芸,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低头看着少女看向自己的漆黑眼眸。
既然已经错过一次,我们就不要再错过了,好不好?慕芸没能回答他,他这两句话有点长,在她的意识里前后好像也没什么联系,一下子反应不明白,甚至觉得有些头晕。
她揉了揉脑袋,方才那点情绪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她趴在桌上,只随这自己的心意走。
她看着柳蕴然,声音懒懒地:我想睡觉了。
柳蕴然看了她一会,忽然摇头轻笑了一声,仰头将手上的那杯酒引尽。
慕芸看见又一滴酒液顺着他仰起的脖颈滑落,借着明月光辉,折出微微亮光。
她的目光就这样停在他的脖颈处。
柳蕴然还清醒得很,情绪散得也没她快。
他略吁了口气,才起身要扶她回去:走吧。
慕芸被他引着起身,却根本没站稳,柳蕴然忙伸手托着她的双臂,仿佛半拥她入怀。
慕芸鼻尖闻到些微微的酒香,她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柳蕴然,目光从脖颈处那滴酒消失的地方慢慢往上爬,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唇上。
他刚饮过酒,唇上还沾着酒液,在月光下显得水润又诱人。
慕芸耸了耸鼻子,下意识地顺着酒香往前凑了凑,脑子里纷纷杂杂的闪过一些细碎画面,忽然踮脚在他唇上极快地嘬了一口。
嘿嘿,他嘴巴上的酒,甜的。
柳蕴然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瞬间连四周的蝉鸣都听不见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慕芸已经满足地埋在他肩膀上,嘿嘿低笑了两声,然后沉沉睡去。
像只偷到了腥的猫儿。
果然,王爷王妃不让她喝酒是对的。
柳蕴然就这样托着她,酒香和她身上的浅淡香气钻入他鼻尖,他喉间微动,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蹭了蹭。
他将慕芸扶起来一些,借着月光看她的模样,双目轻阖,长睫在肌肤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鼻峰挺翘,鼻尖圆润,精巧可爱,还有……玲珑秀美的唇,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红润可爱,像极了沾着晨间露水含苞待放的花瓣。
他微微低头,心如擂鼓,在将要吻上时,又堪堪停了。
他直起身来,又端详了她好一会儿,轻轻笑了笑,弯身将人打横抱起,往房内走去。
她在自己清醒时占的便宜,该让她清醒的时候还才对。
·日光穿破云层,将天地间照得微热,夏蝉更是没完没了的开始叫。
慕芸正一人捂着头呆坐在床上。
一些残破细碎的画面在脑海的浮现,最后停在相贴的唇上。
她抬手碰了碰嘴唇,微微发愣。
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的印象,柳蕴然和他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了,她脑子的浑浑噩噩的,与其说画面,不如说两唇相碰的触感更清楚一些……她哀嚎一声又栽倒下去,她到底在干什么?这下她该怎么面对柳蕴然?想到这,她又偷偷探出个脑袋来左右看了看,很好,柳蕴然不在。
但她尚未高兴没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抬头看去,正好对上柳蕴然那张背在光里的脸。
她忙将脑袋缩了回去。
柳蕴然愣了一下,看着垂下还在晃荡的床幔,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走到床边,伸手试探着要撩开床幔。
慕芸眼疾手快地在里头压着。
柳蕴然松手,见她这样的反应,想来是还记得昨晚的事情,不由目含笑意:醒了?他轻咳了一声,继续道:郡主醒了便起来吧,莫让王爷王妃等急了。
一会儿用了膳咱们就要回去了。
慕芸听他提起父亲母亲,又有些别的紧张,忍不住问:你见过他们了么,他们有没有知道我偷偷喝酒了?由于郡主起得太晚,已经知晓了。
柳蕴然稍微停了一下,略侧着身看着慕芸抓着床幔处的手:但是你放心,我已向王爷王妃解释过了,说是我要拉着你喝的,他们不会怪罪你。
你快起来吧。
慕芸松了口气,心思又回到前头那件事上,还是不太敢看柳蕴然,她腾出一只手从床幔中间的缝隙里钻出来挥了挥,故作镇定道:你、你先出去吧,让沁柳她们进来帮我梳洗。
柳蕴然盯着探出来的那截纤白的腕,目光柔和纵容:好。
他刚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过头来:对了,郡主昨夜喝多了酒,一时兴起从我这拿了样东西,郡主得空记得还我。
胡说,我怎么会拿你的东西,我都不记得有这样事。
那郡主现在知道了。
慕芸哪里知道自己拿了他什么,只想他赶紧走:我东西放哪你都知道,拿了你什么东西你自己拿回去就是了。
你先出去吧。
柳蕴然目光一顿,一瞬后垂眼笑了笑:没关系,郡主晚些还也是可以的,不急在这一时。
那便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