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2025-03-22 07:59:44

他从前只知道淮南王不大安分, 江南的贪墨案便与他有关,却证据不足,淮南王府有□□皇帝及先帝的嘉奖庇佑,证据不足的一点儿关联根本动不了他。

陛下又仁厚, 朝中可用的银钱本就不多, 又要维持黄河河防又要维持边关军防。

因先帝时诸王叛乱, 当年为避战祸, 便有不少百姓弃田奔走他乡,后来安定了几年,虽慢慢又好起来了, 但每岁应收的税依旧收不齐,只够朝廷寻常的支出用度。

常平仓贮不丰, 时长还得额外拨出银钱平调物价, 再加上还于祁王打了一场, 朝廷的费用也经不起再与淮南较量,于是便觉得只要淮南王没作出太过分的事情, 也不愿再起兵戈。

朝廷自然需要改革, 但有淮南王这个隐患在, 便不可能大刀阔斧的改,否则一旦朝廷内部拱火, 淮南王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于是他便只能日日与他提防较量, 直到最后互相设下杀局,同归于尽。

他此番原本的想法也只是先一步从江南下手, 趁陆喻文尚未发觉时遣人前往江南, 循迹追踪, 顺藤摸瓜, 若能出其不意直接将他揪出来自然最好。

若不行, 便也能先断其江南臂膀,折了他的羽翼,将他困在淮扬。

这次祁王有贺瑶盯着,黄河有沈颐和王彦,江南此时有杜九渊,过些时日还有他,乱不起来。

他倒想看看,他是就此束手,还是狗急跳墙,不得不反?他略偏头,慕芸趴在她背上昏昏沉沉地,怕她一个后仰跌去,又将手往上移了移,扶住了她的背。

他动了动颈窝,慕芸的脸就靠在那里,他稍一动,脖子便能蹭到她的头发,酥酥麻麻的,仿佛蹭到他心里。

他眼中现出一片柔情,随后又被冷光取代。

淮南王既然与蔚明远有关系,那未必就与慕芸的死没有关系。

·今日的天瞧着好看,天边的云层次分明,缀在湛蓝的天幕上,显得愈发的白净透彻。

可天气却算不得太好,一丝风也无,反让人觉得有些微微的沉闷。

又许是因为近午,正是一日里头最热的时候,街上的人也不多。

贺瑶一早便让人邀了慕芸一块出来喝茶,柳蕴然昨夜吩咐了人跟着陆喻文,此刻也无旁事,便也跟着她们一块来了。

宣城出名的除却文房四宝,还有各种吃食,这茶,也是其中一绝。

贺瑶邀慕芸去的茶馆唤作清茗妙香,是宣城文人墨客常聚之地。

内里布置典雅精妙,墙上几处都有提诗。

所提之字或飘逸洒脱,或遒劲自然,或势巧形密,或朴拙或秀巧,或含蓄或张扬,各成风韵,自有风骨。

上前看过才惊觉这些诗句皆出自大家之手,不仅有当今的大家,更有从前的名冠天下的几位老先生。

其中有一首是最显眼的,书为:清茗洗积昏,妙香滤浮尘,一品令人醉,再品不思归。

落的是俞宛陵的名。

慕芸于文学上的所知与贺瑶柳蕴然等人比起来,并不算多,但这俞宛陵她却也是晓得的。

宣城旧称宛陵,这俞宛陵便是出自宣城,曾为当今帝师,去岁刚致仕,却也未曾回乡,而是云游天下去了。

如此看来这茶馆该也有许久年头了,可瞧着内里布置却无半分古旧模样,想来店家该是时常修葺的。

她瞧着里头坐着人,锦缎华绸,虽是文人,却也是一眼就能瞧出是世家的诸位公子。

贺姑娘来了。

里头的人见到她们便迎上来,仿若熟人。

随后又与柳蕴然拱手行礼,最后才向慕芸。

慕芸从他的态度便看出来贺瑶往常来得确实也不算少。

不知是里头的气氛还是布置太过雅致的缘故,她总觉得这茶博士都有些斯文,不像别家似的,上来便是一嗓子。

那茶博士长得也好,虽算不得什么极其俊俏好看的人物,但也是面容标志白净的。

配着那丁点儿的斯文沉静,倒也让人瞧着舒服。

他迎的是贺瑶,贺瑶却退了一步让慕芸走在前头,于是他一眼便瞧出来今日主要该招待谁。

慕芸等人随着他上了二楼,这一块儿便不像楼下那样熙攘了,便是气氛都要安静不少。

您要用些什么?那人引她入座,一并问她:此处最出名的便是敬亭绿雪,贺姑娘与柳公子也常点,瞧您似是第一次来,可要品上一些?慕芸其实并不太懂这些,便看向贺瑶与柳蕴然,见他二人皆点头,便要了一壶他荐的茶。

柳蕴然又添了一句:再看着上些茶点。

那人应了一声便退下。

慕芸四处观望,转眼便瞧见自己这处屏风上的字,目光微顿,那字书来娟秀,笔划间暗藏风骨,秀而不弱,逸而不虚。

引她注目的并不是提诗的内容,而是落款的名。

贺瑶。

她拉了拉贺瑶,有些惊讶地指给她看:你是你的字吧?咱们这来得也太巧了。

贺瑶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那字,略微一愣,随后又被慕芸晶亮的目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瞧起来,反倒像是故意邀你来看这个的了。

柳蕴然忍不住瞟了她二人一眼,太奇怪了。

慕芸除了从前,似乎都不曾再拿这样的目光看她。

贺瑶从来自负才学,就喜欢别人夸她才学好,竟还会不好意思?但他明智地未将这话说出口。

贺姑娘太过谦了,咱们宣城谁不知晓您的本事,那可是丝毫不输那些才子的。

茶博士端了一应用具过来,又问她:姑娘是自己冲泡,还是由小的代劳?京城人士多爱煮茶,江南却多爱泡茶。

这品茶之趣也不止品其味,冲泡的过程更是赏心悦目,值得品鉴。

故而又讲究现冲现泡。

可也有不愿意自动手的,便会有这么一问。

慕芸并不会泡茶,便兴致勃勃地让他来。

她瞧着人以热水温杯,之后才将干茶投入杯盏,注水时高提水壶,上下提拉,反复三次,引得茶叶上下浮动。

连着上下几次注水时的声响都是不一样的,不论是动作还是水冲茶叶,都显得优雅好看。

她听着潺潺水声,心里都变得熨帖。

便随意地同他搭话:我方才瞧你这里的题字,是贺姑娘的,那有柳公子的吗?但不等人答,柳蕴然便先开口了:我从不在他人处留诗。

那茶博士又接到:是,其实连着贺姑娘也少有,这诗啊,还是那次舒姑娘陪着他们两个一块来时,舒姑娘让提上去的。

在这宣城,也是难得的一份,为此而来的客人也不少,论起来还是小店沾了贺姑娘的光。

舒姑娘?慕芸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忽然有些看向柳蕴然:舒姑娘是哪个?他微愣的片刻,茶博士便已替他答了:宣城有两大世家,一个自然是众所周知的柳家,另一个便是舒家了。

这舒姑娘便是舒家的三小姐,因两家交好,舒姑娘倒也同柳家的公子小姐们常有走动。

他顿了顿,将杯盏小心放到慕芸面前:茶好了,便不打扰您。

若有吩咐,再让人唤小的过来便是。

慕芸端了茶盏,略微点了点头。

柳蕴然觉得这个茶博士答话的速度好似很有眼力见,但说出来的话又好似非常没有眼里见,十分多余。

只是经他那么一说,慕芸便想起来那舒姑娘是谁了,舒大学士的侄女儿,舒二老爷嫡出的闺女舒柔玉,曾经也是见过的,同贺瑶的关系似乎还算不错,只是和她没什么往来,舒柔玉后来嫁得远,她也不常回来,便是回来也遇不上,自然也就没了印象。

慕芸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与柳家的公子小姐们常有走动啊……柳蕴然端着茶杯,道:不大熟。

·茶馆前,一架马车自门前经过,忽从中伸出一只素净的手略微挑开车帘,有丫头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

小姐,那边停着的好像是柳家的马车。

您可要上去瞧瞧?舒柔玉正坐在车里把玩欣赏着新买的收拾,听她这样说,忙叫停了马车。

·敬亭绿雪乃茶中珍品,其回味爽口香郁甘甜,连续冲泡两三次香味依旧不减。

慕芸便端着茶吃着茶点,隔着撑起的窗瞧了会街上的人流。

柳蕴然看了慕芸一眼,正想同贺瑶提一下蔚明远的事情,又怕触及慕芸往日伤痛,刚开口半句又犹豫了。

但慕芸过了这么几日,却不再如上次那样了。

她看柳蕴然有些担心犹豫地瞧着她,便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她端着茶杯小啜了一口,看着外头,一副轻松随意的模样:没事儿,你说就是,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她这样说,放下的手却不自觉得握住了杯子。

即便那些人是因她而死,但蔚明远的罪孽,远比她深重。

她因为恐惧而忘记,可如今记起来了,她便不能再忘。

贺瑶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们两个,什么事啊这么神秘?柳蕴然被她这样一打断,却改变主意临时问了个别的问题:你觉得祁王此人如何?贺瑶皱眉思索了一会道:也算谦和有礼,进退有节,的确颇好风雅文章,看起来……也并没有太多的心机城府。

言外之意就是不太赞成柳蕴然先前的推测,祁王看起来也没有谋反的心计和脑子。

但这回柳蕴然却没有再反驳她了,反而点了点头有些赞同的意思,他随后又问慕芸:司天台卜算,恐祁王会反。

你觉得,有可能吗?慕芸紧攥着茶杯的指节微微发白,她犹豫了很久,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不知道。

她知道祁王谋反是事实,但她心底里,依旧不大愿意相信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有朝一日会谋反。

她眉宇微微皱起:也许……是被人挑拨受人蛊惑?能被挑拨,就说明心中原本就有芥蒂。

柳蕴然从两人话里便知晓,根据各人自己的判断,都不觉得祁王会反,那祁王谋反之事便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其中却有蹊跷,要么,他藏得太深。

但便如贺瑶所言,他也不太相信慕梓尧有这样的心计和手段。

如果一个人看走眼便罢了,但他们三个人都看走眼,那就不太可能了。

他一开始让贺瑶去探祁王,便是有这样的猜疑。

如果能找到其中症结,祁王未必不能为他们所用。

他这才同贺瑶说起他的推测,然后又嘱咐贺瑶之后多留意蔚明远与祁王之间的事情。

他们刚说完这事,外头忽然就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瑶姐姐!门忽然被推开,露出一张欢喜又清丽的脸,她兴冲冲地进来,看到柳蕴然又愣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站直了身行了个礼:柳哥哥也在啊?慕芸倏地皱眉,不满地一眼扫过去。

舒柔玉虽是年幼,柳蕴然的确是要大一些,可听她这么喊,怎么就觉得别扭呢……?她本来就因为慕梓尧和蔚明远的事情心里不大爽利,此刻见她一头撞过来,一丝客气都没想给她留。

我倒不知道,舒家什么时候同柳家成了亲戚。

她放下茶杯,目光从柳蕴然身上掠过,冷冷地看向舒柔玉,嗤道:舒姑娘是家里没有哥哥,所以要到外头来到处攀亲戚吗?舒柔玉从未被人这样讽刺过,她家中叔父与大哥皆在朝为官,三哥哥才学也极好,在这宣城,自然没人敢同她顶嘴。

此刻被慕芸毫不客气的这样说,顿时心中不爽。

但贺瑶与柳蕴然都在,她也只能强忍着皱了皱眉,解释道:你许是不知,因着两家交好,我与贺姑娘她们也相熟,便唤一声哥哥姐姐来的,也显得两家亲近些。

她说着又顿了一下:不知你是?哦,你不认得我。

慕芸瞧了她一眼,一边摇头叹了口气:既要攀亲,怎么只认得你哥哥,不认得你嫂嫂,这可不好。

贺瑶无奈拉了拉她:郡主……慕芸被贺瑶拉了一下,对这舒柔玉翻了个白眼,决定算了。

但舒柔玉被她激了两下,哪里肯就此罢休,她上前一步盯着慕芸:你就是那个让陛下赐婚逼着柳哥哥娶你的郡主?呵,什么嫂嫂,不过是仗着权势压人,好不要脸!舒姑娘。

柳蕴然顿时出声呵了她一声:请慎言。

权势?但慕芸此刻并不领他的情,她挥开贺瑶的拉着她的手,步步逼向舒柔玉,直将她逼得连连后退:你既知道我有权有势,还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她极轻蔑地看着舒柔玉,笑道:我就是有权有势,怎么了,不服气?可有什么用呢?你知不知就你方才所言,便可以算僭越犯上,别说是治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民女,就是你父亲和兄长,也可以被弹劾一个治家不严教养无方的罪过。

啧。

她故作忧愁地抬眼望天,叹了口气:哎呀,若是你父兄因此被降罪,你说到时候,你可该怎么办啊……柳蕴然默默地看着,不得不说,郡主气人真的很有一套。

由此可见,郡主平日里,对他真的是极好了。

即便是从前闹和离,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慕芸一副你看不顺眼却又拿我没办法的嘚瑟模样,将舒柔玉气地快要失去理智。

她在慕芸抬手时,忽然瞥见她手上的一对手镯,她从前在柳夫人那儿瞧过一次,一时有些震惊:这镯子怎么在你这儿。

慕芸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说这个?我是柳蕴然的夫人,在我这儿不是很正常?这是她今日早上高兴特意拿出来戴上的,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用处。

你!她蓦地红了眼,盯着慕芸:这样蛮横无理,怪不得柳哥哥不喜欢你。

若没有你从中作梗,我瑶姐姐才该是他的良配!不可胡说!贺瑶忙斥她。

实则她此刻头也很大,她是同舒柔玉关系不错,但万万没想到这还能扯上自己。

慕芸同贺瑶处了这么久,当然知道她对柳蕴然没什么别的心思。

她又翻了个不屑的白眼,舒柔玉若能坦然承认自己喜欢柳蕴然她还要佩服她几分,她最看不起这种明明是自己喜欢还要假装是为了别人的人了,实在虚伪得很。

若不是她清楚贺瑶,此刻便要对贺瑶心存芥蒂,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不管她是不是存心,都是在挑拨她和贺瑶的关系,实在可恶!你是有什么毛病?她皱起眉:自己喜欢就自己喜欢,一天到晚瑶姐姐瑶姐姐,你问过你瑶姐姐吗就在这儿喊?有色心又没色胆,竟还敢在我面前叫嚣,是在丢人。

柳蕴然不得不咳了一声。

有色心没色胆这种话,多少有些轻浮了。

慕芸不爽地瞥他一眼,他咳什么?想替舒柔玉求情?做他的梦吧,她还有帐没同他算呢。

你胡说什么?舒柔玉被她气得快要哭了。

我胡说?慕芸楞是给听笑了:你敢说你不喜欢?你接近贺瑶不是为了接近柳蕴然吗?行,就当我胡说,那贺瑶都没意见,你一张嘴叭叭叭的那来那么多意见,管你屁事儿。

阿芸。

柳蕴然终于没忍住:你说话不要如此粗鄙,有失你的身份。

嘁。

慕芸才不理她,她小时军营里听父亲和叔伯们说话可比这粗鲁多了,她已经十分收敛了。

舒姑娘。

柳蕴然走到慕芸身边,同舒柔玉道: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我可以同你说明。

虽有陛下赐婚在前,但郡主确实是我一心想要求娶的。

此次便罢,若有下次,我便要以此治你蔑视君上的罪过了。

还有,郡主所言也不错,我从前也与你说过,你我两家虽是世交,但你我却也并不多相熟,我也不是你兄长,哥哥二字,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喊。

舒柔玉这回是真的要哭了,她眼里蓄着盈盈泪水,摇摇欲落:一定是她逼你对不对?言已至此,望你自重。

他伸手牵着慕芸的手就要走,却又停了一下,转回来。

舒柔玉又期盼的看着他。

柳蕴然道:郡主是千金之躯,也是我亲娶的夫人,不容你如此冒犯。

今日这样的事,若再有下次,便不能怪我罔顾两家交情,不给舒大人留情面了。

他说完便拉着慕芸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她一个人备受打击地站在那里,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蹲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哭,贺瑶被她哭地头疼,但又顾念往日交情,只好劝她:郡主说得也没错,你确实不该如此。

她一边啜泣一边伤心:连你也不帮我了。

柔玉。

贺瑶微皱着眉看她:你对我兄长从前不管是什么心思,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不该掺和进去。

我兄长与郡主,感情很好,郡主也很好。

确实许多话我都曾与你说过,但你今天既又提了,我便也再同你说一次。

你以后不要再说我与兄长是合适的这样话,我与他,其实是天底下最最不合适的。

我对我兄长,也并无男女之情。

你喜欢一个人,也并不是什么错,但他既有自己的姻缘,你便不该再越雷池一步。

坏人姻缘,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贺瑶顿了一下,还是忍下了,并没有对她说太过分的话。

只是道:你要记住今日之事,郡主未惩治你,已是宽宏大量,日后切莫行挟私报复只举。

否则,你我情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舒柔玉一边哭一边不服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

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不好呢?郡主本性善良,纯白无瑕,率性直爽,这本事就已经很难得的,我原本以为,你也是这样的。

若非你要在她面前使心眼,叫我兄长哥哥,她不会对你如此。

她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道:我送你回去吧。

·慕芸倚在车厢里,斜斜地睨着柳蕴然,阴阳怪气地开口:哎呦,哥哥,你那妹妹被我骂哭了,你心不心疼?柳蕴然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它自己也不舒服,但被她这样一句语气奇怪的哥哥一捣乱,反而又没那么气了。

他有些无奈:别闹。

这慕芸就很不高兴了,顿时拉下脸来:谁闹?柳蕴然静了一瞬,接道:我闹。

嗯哼。

她尾音上扬地哼了一声,有些满意地愉悦。

郡主昨日才同我说,你又不喜欢他们,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今日怎么你也气了。

慕芸借着他的话反驳他:你都气了我为什么不能气。

而且这能一样吗,她就差在我面前对你眉来眼去了,难道我还忍着吗。

她说着又想起刚才,故意气道:你方才为什么打断我不让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不如人家好听,丢了你的脸。

怎么会,你生气有什么不应当,若有这么个非亲非故地在我面前喊你妹妹,我也会生气。

只是为她这点事儿说那些话,反折了你的身份,实在不值当。

她嘀咕一句:有什么不值当的,不痛快了为什么还要憋着。

柳蕴然便只笑了笑。

慕芸看他笑,忽然凑近危险地盯着他: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她为什么知道你不喜欢我?柳蕴然很无辜:不过是她自己随意揣测罢了。

与我无关。

慕芸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将他盯得有些发毛。

柳蕴然又道:而且,我喜不喜欢,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慕芸双手抱胸,故意装傻:我知道吗?我不知道啊。

她歪头挑眉:我怎么不记得你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我。

哎呀,哥哥怕不是还有旁的妹妹,记错了人吧?柳蕴然舒了口气,拉住慕芸的手,道:我喜欢你。

你…嗯,现在知道了。

她打断了柳蕴然要问的话,心里头舒坦极了,偷偷转过眼来看他,果然耳尖又有些微微的泛红。

她忽然凑过去,伸手覆上他的耳朵,那对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响在柳蕴然耳畔。

他听见慕芸的声音随之而来:哥哥,你的耳朵好烫啊。

他呼吸一窒,这下连脸都有些红了。

他拉下慕芸的手拢在掌心,微微低头:你别这么喊我。

干什么,别人都喊了我不能喊?不是。

柳蕴然压着微乱的心跳,不由又想起昨晚的那个亲吻,他微微抿唇,心里忽然有些痒。

情动确是心魔毒药,便又让人甘之如饴。

慕芸正等着他说个理由出来。

他却微微抬起头来,心跳如雷,脸上发烫,看着慕芸,忽然道:我想亲你。

?他这一句来得也太突然了,根本不像他平日能说出来的话。

慕芸心下微惊,顿时退到了他对面。

柳蕴然看她的动作,十分失落,顿时双眉微垂,配上他那样好看又微红的脸,灼灼目光望过来,看起来竟还有些让人心疼的委屈。

慕芸心下一窒,唉,长得好看,果真是要命。

她又有些心软了。

她手指绞着衣裙的布料,左右看了看,心底十分紧张,最后凑过去,极快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在柳蕴然看来,这个亲吻只比上次醉酒的那个好一点,好就好在,她这次是清醒的。

他当然不满意,在慕芸就要退回去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又将她带了回来,他忍了忍心底的欲望,最终也只是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太过了恐怕她要生气。

·但自这日之后,慕芸就总爱在戏弄她的时候喊他哥哥,多是阴阳怪气地语调。

非得将柳蕴然气到恨不得堵了她的嘴才肯罢休。

他们两个人在宣城待了几日,便又该启程回京,贺瑶这回便是同她们一道回去了。

众人一早收拾了东西,便在一群人注视下出了城。

这回柳蕴然仍坐马车,行至半道休整时,却忽然取了匹马来,向慕芸道:此处离延陵也不算太远,我在延陵有一好友,想借此机会去探望一二。

你们先行,不用等我。

慕芸听他提延陵好友,便想起来他上次同自己提过的杜九渊,顿时便猜到估计不只是探望好友这么简单,忙挑了车帘:我也要去。

柳蕴然有些犹豫,他之后应该都要呆在江南,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是同慕芸一起,但又怕慕芸再被往事刺激,平添忧愁。

他劝了两句,但慕芸就那么一动不动得盯着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那点犹豫顿时就成了一边倒的趋势。

最终他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但是此行恐带不了太多人,以防万一,你也只能带芰荷一人。

慕芸挥了挥手,毫不在意:放心吧,我也没那么无用。

芰荷不去也可以的。

不行,得有个人护着你。

慕芸在此事上其实十分随意,只要柳蕴然带她去就行了,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便又大致收拾了些东西,又嘱咐了贺瑶一路上要注意的事情,让沁柳等人行事如常,便当他们未曾离开。

一切安排妥当,三个人这才打马往延陵赶去。

但他们却也并没有急着去延陵,而是入了途经的一个小镇,换了些极简单的粗布衣物。

慕芸身上被布料硌得有些不大舒服,但她没说话。

是她自己要来的。

总不能拖了柳蕴然的后腿。

她忍着身上的不适,问柳蕴然:我们究竟要去做什么?没见过探访亲友还得换这样一身的。

柳蕴然骑在马上遥看前方,道:巡查民事,考较官吏。

子静兄来信同我说,延陵已到了官官相护,众人贪腐的程度。

但我去直接去了,他们见着我,恐怕也只有两个结果:惧怕防备我,又或是拉拢贿赂我。

但谁都知道我与陛下的关系,想来多少防备我。

且这些事都有子静兄再,并不需要我再去做一次。

慕芸恍然:所以……你想亲自去百姓间看看,顺势搜集证据,然后和杜大人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郡主聪慧。

·她们又行了大半日,夜间才到了延陵县下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

柳蕴然个芰荷架着带着一瘸一拐地慕芸扣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出来的是个精瘦的老头,微佝偻着身子,行动却还算利落。

柳蕴然擦了擦满头的汗,同他行礼,道:我与夫人本欲往县中投靠亲眷,却不想半道伤腿,您看……能否行个方便,允我夫妻二人在此借宿些时日,将伤养好?那老头瞧着面前几个人,个个蓬头垢面,头发凌乱,衣服上才蹭着许多泥,看起来就像经了什么大,看着着实有些惨。

他把着门,沉默了一会,道:并非铁石心肠,实在是家里没有多余的粮,实在是无能为力。

您放心,我们自然是会给借宿的银钱的。

那人闻言,犹豫了一会,便退开一步,让他们进来。

又冲里头喊了一声,出来个妇人,头发斑白,与他年龄相仿,行动时看起来很干练,气质却瞧着很淳朴温和。

你去腾间屋子出来给她们住吧,这姑娘伤了腿。

那妇人应了一声便转去了一旁的屋子里,老头便就地找了个石墩坐下,道:屋舍简陋,你们先将就一下,等这位姑娘的伤好些了,你再带她去镇上看看。

他看出来这一行人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有多问。

柳蕴然也深知平日养出来的气质压不住,索性就编了个家道中落投奔亲戚的幌子,多少也能蒙混过去。

没多久,那妇人收拾好了房间出来:先扶这位姑娘去躺着吧,伤了腿的药膏家里还有,都是老头子亲自去采的,一会儿拿来,你给她敷上,很快便能走动了。

柳蕴然十分感激地应了,又小心扶着慕芸进去。

慕芸凭着上次伤腿的经验和记忆,咿咿呀呀地□□,在柳蕴然将她扶到床上时,猛地倒吸了口气,又急又忍耐着颤声道:哎呦,你轻点儿!这一声喊得又突然又像,叫柳蕴然都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真的哪里弄疼了她,下意识地连忙道:好好好,小心点儿。

那妇人站在门外看了他们一会儿,又笑着转身走了。

柳蕴然连忙问她:我真伤着你哪了?慕芸收了面上痛苦之色,狡黠一笑,有些得意:我装得像不像?柳蕴然无奈:像。

他拍了拍慕芸的肩膀: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拿膏药。

慕芸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去吧。

·芰荷跟着出去,那妇人正打了热水来,见她出来,便将热水递给她,又道:家里的房间都不大,只能委屈你们。

你一会出来,我领你去你的房间。

芰荷连声应好。

柳蕴然跟着那老丈去他房里翻他的膏药,在一旁替他提着昏暗的烛台照明。

他瞧了瞧四周,朦胧间能瞧见床上睡着一个孩童,自入门起,便一直是两个老人在忙碌,未曾见过旁的身影。

恕我冒昧,怎么不曾见过另郎?他从柜子深处掏出个木匣子,小心取了两贴膏药给柳蕴然,然后又默默盖上。

室内灯火昏暗,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灭掉。

他在昏暗跳动的烛光里叹了口气,但说出的话听来并似乎并没多伤感,只是略微有些惆怅。

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