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 柳蕴然借着帮霍老去田里干活的由头，将村子大致的情况摸了个明白。
这村叫大槐村，村里有棵三四人环抱的大槐树，距村边的农田极近, 农忙时便有不少人图方便在此处树荫下歇息。
村子也不大, 前后不足十户人家, 一家有个什么事, 整个村都能知道。
于是柳蕴然跟着霍老出去转了一圈，同这个聊两句帮那个搭把手，又同人在树荫下同人坐着休息了许久, 受了旁家的一碗解暑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老霍家来了个神仙似的宿客, 不但给银钱还愿意帮着干活, 不知道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慕芸此刻不大好方便到处逛, 便自告奋勇地在家里帮忙照看霍小满，好让他们安心干活。
即便霍老说他日后当不了兵, 没有排兵布阵的机会, 但是慕芸素来不认邪。
霍小满这种人前看起来乖巧但是却又能一个人拿着棍子到处跑, 看她丢石子都能两眼冒光。
你说他一点儿想当大英雄的想法都没有是不大可能的。
于是在慕芸一番连哄带骗外加小露了几手之后，霍小满已经开始对慕芸肃然起敬, 成功投入慕芸麾下, 当了她的头号小弟。
看起来单纯又好骗，真是可爱。
慕芸十分满意自己成果, 坐在那里拿了根小棍子指点他：手抬高些。
诶~这便对了。
你阿翁阿婆瞧着怪不容易的, 你得有能力保护他们才行啊。
霍小满用力点了点头, 摆着架势摇摇晃晃地连汗都没空擦：嗯！小满要当男子汉。
小满。
慕芸一只手挂在椅背上, 晃着胳膊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爹爹和阿娘去哪了？他身子猛地晃了晃, 最终没能站稳，跌坐在地上。
慕芸连忙将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自己揉了揉摔得有些疼的掌心，神色恹恹：他们都说阿爹阿娘死了。
慕芸手上一顿，刚要说话，又见他抬起头来，目光烁烁：可是我才不信，我前几天还梦到他们了。
他们还和从前一样呢，问我最近好不好，还要我照顾好阿翁阿婆呢。
慕芸看他的眼神开始有些担心了。
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也不信是不是？他抓着慕芸的手，一双眼巴巴地望过来，让慕芸不得不点了点头，顺着哄他：怎么会，你是他们的孩子，血脉相连，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不是很正常？霍小满的眼睛又亮了亮，他拽着慕芸的袖子，将她拽得迁就着低头身来，然后攀到她耳边悄悄道：我偷偷告诉你哦，其实我看见他们走了。
走去哪里？慕芸不太明白他所指，但柳蕴然早上刚同她说过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便警惕起来。
他们去了大老爷的院子里，我看见了。
后来他们就都说我阿爹阿娘死掉了。
他亮着一双眼，有些得意地看着慕芸：他们一定是被大老爷抓走了，等你教会我功夫，我就去把他们救出来！他神色狡黠，话却说得有板有眼的，慕芸一时分不清真假，却也不敢再当他只是小孩子胡言随便糊弄。
她歪了歪头：大老爷是谁，很厉害吗？你告诉我我说不定直接帮你把你阿爹阿娘救出来呢？大老爷在镇子上，可有钱了！他忽然拿手比划了个大圈：有那么~那么多~……慕芸又一次陷入沉默，霍小满这个满是敬仰的向往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说把他爹娘抓走的坏人。
霍小满继续和她说：他有好多钱，还给大家发钱。
听起来像是从天上丢钱的财神爷。
慕芸有些不太明白这个逻辑：他不是把你爹娘抓走了吗？霍小满点点头，也不明白她哪里不懂，又解释了一下：爹娘去了大老爷家，大老爷就给大家发钱。
我们就有饭吃啦！他说着脸忽然又垮下来，苦着一张脸：可是爹娘回来了我们就又要饿死了。
慕芸皱眉。
这是把人卖了？可是她从前只听说过穷人家易子而食的事情，富贵人家想要个孩子，便买一个。
对于穷人家里来说，儿子日后能富贵长大，自己也不会再饿死，比如和孩子一起饿死，这自然是笔极其划算的买卖。
但是霍家的这个儿子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了，那个大老爷要这么大个儿子做什么？还连着媳妇一块买？还没等她想明白，霍小满的苦恼已经过去了，他又振作起来：所以要打倒大老爷，钱就都是我们的了，爹娘也可以回来！该说不说，这话听起来有些忘恩负义。
慕芸这会也不知道自己是路见不平还是助纣为虐了，但是她还是问：你知道大老爷叫什么吗？这一问，就彻底把霍小满问住了。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想了很久。
还叫大善人。
慕芸张嘴缓了口气，才他大概是不清楚的。
那你知道怎么去大老爷家吗？霍小满点了点头。
慕芸弯眼笑了笑：那下次你带我去，我帮你一起打倒大老爷，把你爹娘救出来。
好！但是在把你爹娘救出来之前，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慕芸提醒他：他们都说你爹娘死了，肯定也不会让你去救他们。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就要失败了！嗯嗯！霍小满用力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偷偷摸摸的拉了勾，外头陆续来了几人，停下步子同她打了个招呼，又是夸她又是夸柳蕴然的，还邀她去她们家里住。
慕芸不知道柳蕴然又做了什么，但觉得这村里谁家的情况应当也都差不多，霍老头家里还胜在人少，清净。
便都一一婉拒了。
等晚上将歇息时候，慕芸拉着他进了屋子，霍家的这屋子本就不大，慕芸便只能坐到床上去，然后拍了拍一旁的位置，一边招呼柳蕴然：快来快来，我有话同你说。
柳蕴然不明所以地坐过去。
慕芸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同他说了今日的事情。
你是说，霍家这个儿子，其实没死？慕芸点头：我觉得他们表现的确实不太对劲，小满所说，未必是假的。
若如此，确也能解释为什么他通我说起此事时，确并无太多悲伤之色。
他也同你说过？慕芸兴奋地拍了一下腿：那便是了！那说明小满说的可能就是真的。
柳蕴然确还算觉得哪里不太对：按你的意思，这个所谓的大老爷，是买了这些人，然后给他们家里银钱，用于度日？听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但是我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那个大老爷要这些人做什么？若是要粗使仆役，也该去牙行，过官府的手续才对。
难道……当真只为了帮他们？慕芸又开始绕：可是帮他们为什么又要他们用人来抵呢？柳蕴然又道：不止如此，若只是去了大户人家做仆役，也不是多大的事情，甚至也能算得上是个好事。
又何必因为这样的事情，说自己的儿子死了？慕芸带点头应和道：对啊，太奇怪了。
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不如亲自去看看？柳蕴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听出她话里迫不及待地心思：待过几日，寻个由头带小满去镇上走一趟吧。
那便这样定了！她兴奋地拍了一下手，下一刻却忽然顿住。
方才心里挂着别的事情丝毫不觉，此刻才意识到柳蕴然与他坐在一张床上，等会还要……她猛地站起来钻进被子里，背对着柳蕴然：睡觉！熄灯！柳蕴然看着她的动作呆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过去将灯吹灭。
今夜似乎同昨夜没什么区别，但又因为两个人都清醒变得不太一样。
慕芸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敏锐地听见身后的响动。
应该是柳蕴然躺下了。
她埋着头，心里头跳得飞快，却还要故作镇定地假装睡着。
她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却又忍不住到处胡思乱想。
如果……如果柳蕴然对她做着什么…她该怎么办呢？她这样想着，却在下一刻感受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身后的被褥微微下陷。
柳蕴然好像微微支起身子探过来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有一只手悄悄自身后攀附上她的腰侧，激地她整个人都绷直了。
柳蕴然的手似乎顿了一下，随后又悄悄收了回去。
慕芸偷偷咽了下口水，绷着脸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去，盯着眼前一片漆黑但大致是柳蕴然的方向，说话时语气由于僵硬显得有些冷漠：你在做什么？柳蕴然不太自在的轻咳了一声，生硬地岔开话题：郡主还未睡？慕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语气生硬，却由于刚才的转身整个人都近乎贴近柳蕴然，连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她这下连话都不敢说了，于是就只能不大自在地轻哼了声。
柳蕴然睁眼翻过身平躺着整理了一下心绪，故作淡定地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子，然后道：早些睡吧。
慕芸这会没理他，又侧身背过他去睡了。
良久后，柳蕴然听着耳畔轻缓的呼吸声，想了许久，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
这回慕芸便没有什么反应了，他便又小心翼翼地将她往自己身前勾了勾，直到整只手几近环住她才罢休。
慕芸抱着被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仗着夜色漆黑又背对着柳蕴然，忍不住笑了笑，听着身后清晰的心跳声，安安稳稳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