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2025-03-22 07:59:44

柳蕴然每日走走看看, 从大槐村晃到邻村,根据从前所知,又花了几日,将大致的情况都摸明白了些。

官府巧立名目, 私自增税, 陛下曾因收成不好所免的几成硬是一成未减。

百姓没钱, 朝廷也没钱, 唯中间的蛀虫赚的盆满钵满。

州府所祸,必不在一乡一民,但他没有时间慢慢去看, 也不想像从前一样慢慢地去查。

贺瑶此时应已入京,若蔚明远够机灵, 那他们没回京的消息, 应当已经传给陆喻文了。

他此刻隐姓埋名, 寄身荒野,实在是…下手的好时机。

杀死朝廷命官和一介平民途中不慎遇难的后果的完全不一样的。

江南的这场戏, 是时候该收场了。

收官之时, 若再能得一个意外之喜, 那便更好了。

希望陆喻文能识趣些。

·翌日清晨,柳蕴然与慕芸便借去看看要投奔的表兄的住处上了镇子。

因只是前去探探, 芰荷并不同往。

但其中比较另慕芸有些惊讶的是, 霍小满闹着要和他们一起来镇上玩,她提出便带他一起来的时候, 两位老人竟一丝犹豫都没有, 还高高兴兴地送他们出门, 让他们路上小心些, 夜里早些回去。

多少有些心大。

大善人家大业大, 还救济百姓,找个起来实在太顺利。

慕芸抬眼看了下镶金匾额上的钱府二字,财大气粗,张扬放肆。

大善人的财气从姓氏到装修,真是展露得一览无余。

他们只在门外站了会,很快就有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慕芸牵着霍小满的手,转着脑袋到处瞧,面上满是惊讶之色,看起来比霍小满还没见过世面。

纵她出身显贵,但世家大族都是讲究内敛庄重的,便是宫里的装饰,华贵中也有匠心独具。

但钱府的装饰完全不同,到处金光闪闪,浮夸到了极致,是恨不得将有钱二字镌刻在房梁华柱上,看得慕芸都有些眼红。

怪不得霍小满想打倒钱大老爷,实不相瞒,她也很想。

谁会嫌钱多呢?领着他们的小厮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房,里头坐着个留着长须的男子,看起来约莫中年模样,拿了支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看打扮似乎是管事或者文书之类的。

见他们过来,便放了笔看向他们,最后目光停在霍小满身上。

似乎顿时便明白了什么。

他摸了摸胡子:两位也是急用钱,想借些银钱吗?是。

柳蕴然略同他拱手,面容愁苦:时运不济,家里遭了大灾,此刻连明日下锅的米都没了。

是这位小兄弟与我们说,钱大善人常舍钱财救济百姓,是菩萨在世,天大的好人!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便想来试试。

还请老爷救我们一命!借钱这类是方才问路时打听到的几句加上他先前同慕芸的推断猜出来的。

霍小满只晓得大老爷给大家发钱,哪里他连钱老爷的姓都记不住,又哪里知道这些。

那人似乎见惯了这样夸赞的词句,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起身安抚他:世道不易,我家老爷心善,既有能力,自不会看你们受苦。

这银钱,自然是也是愿意借你们的。

柳蕴然又有些小心地问:只是不知道利钱怎么算。

我们已经这样了,实在再交不起太多的利钱了。

若是如此,还不如叫我等立时便去死了,也好过这样苦活于世。

他说到后面已有悲凄之色,那人连忙抬手拦下他:小兄弟何必如此,你且放心,我家老爷本意也是望众人的日子好过些,怎会做那丧天良的事情,我们家老爷啊,只收两分利,与官府所允利钱是一样的,却能比官府借的时日更长,能借一年呢!慕芸在一旁看着柳蕴然,悄悄皱了皱眉,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来那个杏花飞舞的午后,她欲同柳蕴然提和离,柳蕴然神色悲伤的失落寂寥模样。

演的好哇!骗子!柳蕴然被他一劝,收了些神色:那可的确是太好了,只是这样好,可是要抵押什么贵重物件?哪能呢?那管事又笑着挥挥手:既本意是解百姓燃眉之急,自然不会如此为难。

只消秋收时有了银粮送来便是,若银钱不够,也可以直接用粮食来抵,我们这按市价算你的钱。

就无需你再跑别处折了银子再送来了。

我们也不定死契,你若有了钱,也可随时还来,后头的利便不给你算了。

柳蕴然感叹:钱老爷想得实在太周到了。

慕芸假意感动哭道:若是再周到些,免去利钱就更好了!你这人说得什么话。

那管事顿时便有些不大乐意了,约莫是从未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来求银钱的从来都是卑躬屈膝恨不得将他们奉为再生父母的。

他不平道:我家老爷的钱也不是平白得来的,周围乡里的百姓凡有所需,能借的从未曾拒绝过。

便是秋收后银钱不够,也愿再借。

长此以往,我们的钱自然也会不够,老爷自己也是从别的富商处借了银钱,予了他们些利,才保了这许多百姓免遭饥苦。

柳蕴然忙拦着他:老爷消消气,我夫人也是这几日过得太苦了才说了这样的话,您莫与她计较。

慕芸偷偷撇嘴,又配合着感动道:原是如此,钱老爷大义感天动地,若今日能助我二人熬过此劫,我等必当联众人之意,上呈万民书为钱老师求个嘉奖。

那管事只当她知晓前头说错了话,此刻想要拍马屁罢了。

这态度他便熟悉多了,他又摆了摆手:哎呀,这便也不必了。

你们家中有多少田地,秋收能得多少米?待勘验核实过,便能与你签订书契,支你银钱了。

柳蕴然犹豫了一下:这……我二人是家里遭了难来的,如今……没有田地了。

管事皱了皱眉,为难道:若无田地,这便有些难办了。

他盯着柳蕴然看了一会,觉得此人态度一直不错,又继续:我家老爷也做海上生意,常需人出海采珊瑚珠贝,只是海上风波难测,若你愿意,也可以工代钱。

柳蕴然与慕芸对视了一眼。

想来这便是霍小满父母的去处了。

慕芸犹豫了一下,担忧地指了指霍小满:这位小兄弟曾同我们说他爹娘来了府上再没回去,可是……若是连年未归,恐怕便不好说了……那管事叹了口气,并不想同他们叹这些,只继续道:海上凶险非常,一个不测便是殒身殉命的下场,但恕我直言,你如今这般,若无钱粮,也难活于事。

倒不如就此搏一搏,再不济,也能救你妻子一命。

慕芸只瞥了柳蕴然一眼,就知道他必然是想要亲自去探以探的。

但她直觉无论其中真假,必然都不是什么好事,柳蕴然的本事估计也只够平日里自保的,若真去了,指不定要受什么样的苦。

谁知道到底会遇上什么事,若是被人打死了可怎么办?她此时纵气柳蕴然当时骗她,却也不想在此时当寡。

她当下便拉着柳蕴然要往外走:走!这钱不要了,大不了咱俩一起饿死,也不能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

柳蕴然被他拽着退了两步,只能匆忙转过身来同管事抱歉告辞。

那人对此也十分理解:毕竟也是大事,你们先回去商量商量也是应当的。

他看着柳蕴然被拖拽而去的身影,叹了口气,也是可怜夫妻情深,就是那夫人看起来彪悍了些。

·慕芸憋着口气直将柳蕴然拉出了钱府老远,才丢开他。

你是不是疯了?柳蕴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解释道:我没有。

慕芸忍着气骂他:你没有?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方才是不是就要答应了。

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连替你收尸的机会都没有!她说到这里,语气又顿时委顿下去,声音发颤得让人心疼: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呢?柳蕴然看了她气得有些发红的眼,心下一软,忽然上前一步抱住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你放心。

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冒这样的险。

既将你带出了,若放你一人孤身在此,我又怎么会安心。

慕芸委屈的要哭出来,柳蕴然这样一说她本来忍着的气就尽数化成了心酸委屈,她睁着眼睛想让泪水不要流出来,却还是没能控制住,只能抬手飞快的擦去。

你不许骗我。

我不骗你。

柳蕴然放开她,看着她湿润微红的双眼,抬手小心轻柔地替她擦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向你发誓,无论如何,只要你不同意,我就永远不离开你。

慕芸顿时破涕为笑,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忍不住嗔他一眼,推了他一把:谁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柳蕴然此时已经能看明白慕芸心底的想法了,却也只能无奈摇头,郡主生来骄纵,他也十分愿意纵她。

霍小满站在旁边转着脑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个,大人真是怪耶。

但他没能想太多,柳蕴然忽然抱起他,又牵着慕芸的手往前走。

今日先回去吧,回去晚了,你阿翁他们怕是要担心了。

·他们走在空寂弯曲的乡野小道上,半晌后,慕芸忽然凑过来。

是不是有人跟着咱们?柳蕴然未回头,只是将霍小满往上抱了抱,不甚在意般的笑了一下:无妨。

慕芸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