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2025-03-22 07:59:44

柳蕴然开门走出来便看见一群做官府衙役打扮的人擎着明晃晃的火把, 围站在霍家本就不大的小院里,闲得有些拥挤。

领头的官差站在中间,看模样打扮似乎是县尉之类的人物。

芰荷正挡在两老人面前一脸不愉地同他们揪扯着什么。

他们听见声响,往柳蕴然这边看来, 抬着不屑的眼神招呼后面的人:哪里来的流民, 也敢私押百姓?给我抓起来!这便是直接将罪定了。

慢着。

柳蕴然看着围过来的几个人, 对上前头的官差:大人说我是流民, 又说我私押百姓。

证据呢?那人心头发笑,居然还有人问他要证据?他正要说话,柳蕴然又继续道:若要是流民, 便该先查籍册文书,确定后再下定论。

若要说私押百姓, 也得叫苦主指认才行, 断没有张口就定罪的道理。

难道郑弘博便是这样教你们办事的吗?那人听他直呼县令的名字, 正要发怒,但看他的模样和说话的语气, 一时又有些犹疑。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无知百姓, 又能如此坦然的喊出他们县令的名字, 别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吧?但若是朝中派来的人,那……他微微眯眼, 他们底下的这些事情, 若是被朝廷知道,就完蛋了。

他打量了柳蕴然一会, 藏下一丝危险的目光, 走到柳蕴然面前, 比方才稍微客气了些, 但依旧嚣张。

既如此, 我便成全你。

将户籍拿出来看看。

他略微转头,向其他人吩咐道:其余人,给我搜。

务必要将江小公子救出来!柳蕴然这回便没拦着他们了,只是拦在自己门前,一时未动。

直到身后吱呀一声,慕芸穿好了衣服,冷着脸走出来,将户籍文书拍到他怀里。

柳蕴然连忙接住,他原本只是想等她收拾好再自己进去的,没想到她在里头听见外头的说话,自己去翻了出来。

照目前的态度来看,似乎不太妙。

但他此刻也管不了许多,只能一边将东西交给领头的官差,一边抓住慕芸的手,轻轻拉了一下,悄悄往她那边靠了一点:外人面前,还请夫人给我留些薄面吧?慕芸看着众人,皱了皱眉,拽回了自己的手,但没说话。

那县尉看他们两人拉拉扯扯的,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屑地轻笑了一声,然后收起文书,板着脸冲身后的人招呼:伪造户籍,给我抓起来!大人确定吗?柳蕴然面色未动,只是又添了一句:夜里灯火晃眼,大人还是仔细再瞧瞧吧,有些东西看错了不要紧,有些若是看错……可就麻烦了。

崔县尉方才自然已经是看得很清楚了,上头印着的官印没有一点儿假,虽然并不是什么朝廷民官,但他来时就已经被交代好,无论有没有户籍,都要坐实他们是流民的身份,之后处理起来才会少些麻烦。

今夜无论他们是谁,都逃不过了。

柳蕴然看他一副一条道走到黑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大人记得,本州刺史姓什么吗?那官差被他一句一句弄得心神不宁,被他这样问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姓韩,怎么了?柳蕴然便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他手上的文书。

崔县尉顺着他的目光,顿时想起来什么。

他猛地将那份籍册打开,其中一人的名字赫然写着:韩妙云。

这回便轮到他有些慌了,眼前这人几次三番的暗示他,如今这夫人又与韩大人同宗,便叫他一时有些无措了。

韩刺史是他们润州顶头的上司,虽然平日里也收大人们的孝敬,算不得什么清流,可也绝对不能算同他们一伙的。

原本他还想,若是朝廷来的人,天高皇帝远又隐姓埋名的,心狠一狠,杀便杀了,左右旁人也不知道。

上头到时候寻不到人再来查,他们官府上下沆瀣一气,也查不出什么来。

朝廷永远比州府讲道理。

但是若是韩刺史,那便不一样了,他们这群人全都捏在他手里,若是被得知是他们带人干的,又哪里会同他们讲什么证据道理。

今日这事虽是县令指示他干的,但是来日东窗事发,这锅指不定就全得他来背。

他犹豫了一下,态度又客气了许多。

冲柳蕴然二人拱手道:敢问夫人与韩刺史是什么关系?慕芸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柳蕴然。

一副不屑与他说话,让柳蕴然代劳的样子。

柳蕴然便道:韩大人有个女儿,嫁到了信州齐家,他说到这里,略微笑了一起,看起来一副谦虚实则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夫人便是了。

既是刺史亲眷,为何不去寻韩大人。

反倒在此停留。

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来时在半道上劫了许多钱财,夫人又伤了脚,不得不在此暂时修养。

此事有霍老先生可为我等作证的。

霍家两个人还未从中缓过神来,他先前只隐约听柳蕴然透露他在官府有些关系,但没想到是这样大的关系。

那可是刺史啊,还不是什么七拐八绕的关系,是正儿八经的刺史府佳婿。

他看崔县尉转过头来,忙不迭点头。

若是刺史的话,他们或许真的就有救了吧?齐公子前两日说的什么万民书,明日就同其他人说,一定要在他们离开前送到手上。

韩大人有几个女儿,叫什么名字,嫁去了哪里,崔县尉自然不会清楚。

但是正是因此,再加上柳蕴然一派认真的模样,便更使他踌躇不安。

受江家贿赂压迫乡里是为利,恐眼前人是朝廷命官起了杀心是为了命。

但若他二人是韩府亲眷,放了他们对性命并不会有威胁,反倒是杀了更危险。

如此比较之下,该如何便十分清楚了。

他退了一步拱手行了个礼,慕芸抿了抿唇,不是很想理他,但还是极敷衍地同他点了点头。

崔县尉便以为是自己今夜行径惹了人不快,态度更好了,甚至提出来要护送柳蕴然他们去刺史府上。

若他二人真是刺史亲眷,他便有护送之功。

若不是,他到时便能将人就地抓获。

冒充三品大员的亲眷,可是大罪。

慕芸看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不用。

,然后转身回去了。

啧,我说大人。

柳蕴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今日夜已深了,怎么有叫人这时候启程的道理啊?大人若有心,不如先回去,待我等今夜先休息过,而后再收拾一番,明日再来送我等往刺史处,如何?崔县尉看了眼天色,顿时恍然:是我疏忽,叨扰了。

还劳公子同韩小姐赔个罪。

自然。

他笑了一下,忽然看向不知何时被拽出来的、睡眼惺忪一脸迷茫的江禹:我与江小公子相谈甚欢,邀他来此间做客。

没想到倒叫他家里人误会了。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既如此,便劳大人送他回去吧,莫叫他家里人担心了。

江禹这回就没再喊了,他莫名其妙地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又看见这番阵仗,便知道是家里去找了官府来救他。

但看崔县尉对柳蕴然一副恭敬的狗腿模样,便也知道柳蕴然恐怕是什么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只能乖乖被人送回去。

众人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走,却只带走了江小公子,其他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偷偷躲在窗子后偷窥围观的村民对此也很是震惊。

齐公子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被人奉为厉害人物的柳蕴然此刻可一点儿都不厉害。

他此刻正面临一个大危机——他那威武神气的夫人正捏着那份户籍站在他面前,前后翻了翻,然后丢到一旁的包袱里,砸出里头一道明黄的布绸。

你同我说,你是收到了杜大人的消息,才赶来延陵。

她瞥了那份概着官府印文的假户籍:那这些又是从哪里来的?你有什么想同我解释的吗?她停了一下,忽然忽然笑了笑,咬着牙道:江南两道巡查,柳御史?我……他根据目前的情况短暂的判断了一下此刻尽数坦白的后果,在心里摇了摇头。

只能请陛下先救他了。

于是他道:淮南王盘踞淮南,我与陛下皆恐其有异心,便将杜大人调来了延陵。

延陵本为扬州所辖,后移属润州,其中恐怕还有不少淮南王旧部。

调杜大人来此,本意只是为临近监察淮南,但他来此处未多久,便觉其中藏泥纳沟,于是我便同陛下商量,借此番回乡的机会,暗中探查此事。

为了行事方便,自然是需要准备一些东西的。

有陛下在,户籍这样的物件,自然轻易便能得到。

他觑了慕芸一眼,又继续道:若此事为真,惩治贪吏自然刻不容缓,若等我回京禀明陛下再转回来清肃江南,恐怕便晚了。

于是陛下就顺便给我升了个官。

他说的自然九成都是真的,独杜九渊来延陵后发现江南官差黑暗是假,但寻常也不会提起这样的事情,其余的日后慕芸回京问起,陛下也都是能作证的。

其实他本也不必将那一分假说出来,只是一直瞒着他自己心里到底不安,想慕芸看破他的秘密又恐她知晓后不顾此刻这一点情意一走了之,于是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这一丝破绽若被她看破,那便是天意如此。

慕芸听他所说觉得似乎也能说通,却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只是一时说不上来。

只能作罢。

她皱眉不语,僵持半晌后实在扛不住困意,决定先睡。

柳蕴然见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悄悄松了口气。

但当他手刚碰上被褥,就被慕芸扯走了。

慕芸坐在床上揪着被子看他:出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