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蕴然的手蓦地顿了一下, 张嘴想要说什么,看了会慕芸明显有些疲态却依旧不大高兴地盯着他的面容,又停 了。
他重新直起身来,披了件外袍打开门, 临出去前还不忘让她早些睡。
慕芸看他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愣了一下, 随后又努了怒嘴, 动作干脆地躺下,将头埋在被子里,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时值初夏, 但乡野间的风总是凉的。
方才众人堆在门口并不觉得,此刻独他一人, 风掠过树梢吹荡起他的衣角, 自衣襟的缝隙里吹灌进去, 将他的丁点儿困意都尽数驱散了。
他只抬头看了眼满天格外璀璨的星辰,又继续往前走, 叩开了二老的门, 道声叨扰又同人借了床被褥。
小夫妻闹别扭了?赵婶子看他模样也只笑笑, 一边翻出被褥递给他,一边宽慰他:天底下哪里有不吵架的夫妻, 你那夫人既然出身高门, 有些性子也正常。
待明日啊,你好生哄上一哄, 便好了。
是, 自然是要的。
柳蕴然接了她递来的被褥, 又替慕芸解释:我夫人不是无故使性子的人, 此番是我的不是。
既是公子不对, 那得好好补偿才是。
赵婶子与他们共处了几日,也能看明白,觉他二人夫妻和睦,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遂又给他提了个建议:夫妻间闹小别扭,多也是她觉得你不够看重她。
乡间食物粗陋,我看她几日都未曾吃下什么,你们明日便要走,我也想给她备一顿合心意的饭食,只是我不知她喜好,但想来公子清楚,还请公子明日来帮衬一二。
她自然是想帮一把的,却也并不指望柳蕴然真能上手掌勺,故而只说让他帮衬一二。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拿不准他们这些公子会不会愿意下厨房。
柳蕴然听了,答应得十分爽快,抱着被子微躬身行了个礼:还请您教我。
赵婶子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两人又谈了两句,柳蕴然才与人辞过,抱着被褥出门来,夜风依旧,但柳蕴然此刻抱着被褥,只觉得胸前微暖,无半点凉意。
他空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将门开出一点空隙,屋中烛火仍在,他又等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动静,才继续悄悄的一点一点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灯火晃了一下,他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睡在一旁的慕芸,竟然生出一丝妻子给夜归的丈夫留灯的错觉。
·慕芸第二日起来,转头便看见堆放在一旁的被褥,床边地上原本放的一些物件都被挪到了边上,空出一块地方来。
柳蕴然昨夜睡的地上。
她看着那一块空地,抿了抿嘴,支起腿来撑着脑袋坐了会儿,看了一会又有些想笑,于是又揉了揉自己脸。
今日外头的声响比往日还要大些,她收拾好自己有些奇怪的探出头来,左右看看,没看见芰荷。
却恰好看见柳蕴然从厨房里端了什么出来,不由愣在那里。
她问了一句芰荷。
赵婶子跟在后头,打眼便瞧见她,芰荷姑娘一早便被齐公子吩咐出去了。
说完又忙招呼她:快来,尝尝你夫君亲自为你熬的粥。
慕芸一时没反应过来,谁熬粥?柳蕴然?她脑袋发懵地走过去,与众人围坐在桌前。
柳蕴然替她盛了碗粥,她能看见柳蕴然指尖的一点薄红,像是被热气烫的。
她连忙伸手接过,恰好碰在他指尖上,让两个人都为之一愣。
慕芸对上他的眼睛,随后又收回来,看向手里的粥。
粥熬得稠,放了当季的菜和腊肉丁,闻起来便满是腊肉的香气,红绿点缀嵌在白色的粥米间,看起来也十分好看。
赵婶子又替柳蕴然说话:我家里没有这些东西,齐公子一早便去旁边的人家拿银钱买了些,你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慕芸看了柳蕴然一眼,低头拿勺子尝了一口,满口咸香。
她抬歪了歪脑袋,抬起头来对上几人的目光,忽然笑了一下:这是赵婶子做的吧?如此便是满意的了。
赵婶子听了便笑:错喽~我本确也想只让他帮衬帮衬的,但齐公子非要自己来,但他们读书人悟性高,这粥熬起来也不难,我只在旁边指点了一些。
她说着舀起一勺粥来:喏,你看这肉丁切的,大小不一的,哪能是我的功夫?慕芸便拿着勺子低头掩唇笑了笑,却没说话。
但众人都能看出来她是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饭后,慕芸同柳蕴然回房,他们该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慕芸站在那里轻咳了一声,背着手问他:为什么瞒着我?柳蕴然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正要收拾进包袱的东西,走到她面前,低头拉着她的手:等这事完了,我就告诉你。
他想明白了,总是要说的,只是他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些余地。
此时江南的事情碍着他,若慕芸因此生气执意要走,他便会顾及不过来。
等此事了了,待回了京,任慕芸再如何生气,他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弥补认错。
慕芸鼓了鼓嘴,看了他一会,然后道:好吧。
她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政务上的这些事情,柳蕴然没告诉他就没告诉她吧,而且柳蕴然也说了等事情结束再告诉她,也许确实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她忽然动了动手指,翻过手来,捏着柳蕴然被烫得依旧有些红的指尖看了看:疼不疼呀?柳蕴然盯着她认真看向自己的眼瞳,窗外的光投进她的眼里,水盈透亮,里头映着一团乌黑的人影轮廓,是他自己。
他忽然笑起来:不疼的,很快就好了。
她的眼里,是自己。
实在是太好了。
慕芸看他笑得莫名其妙,却也跟着笑起来:那下次要继续努力哦。
嗯?慕芸看他愣了一下,像是玩笑得逞似的,笑得更开了。
柳蕴然看着她笑起来的模样,心底一柔,弯眼笑了笑。
好。
·慕芸又问了他一些事情,柳蕴然都答了。
她就更不在意这个事情了。
按照柳蕴然的说法,借刺史府的关系,主要是刺史使唤的动兵士,杜九渊只能在一时间制住延陵县衙的几个人,但是江南必然不止这些人,还是得借刺史的势。
韩刺史官居三品,纵然贪银钱却也未必想丢掉自己的命,更不会将自己陷在局里。
他不担心掉脑袋,自然就不会对他们横加阻拦,若透露几分事成他还能得一分功的意思,便更会亲历亲为的帮忙了。
慕芸知晓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等崔县尉带人来了,便同人一起向刺史府去。
韩刺史听人来报说什么小姐带着夫郎回来,一头雾水的出来,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竟敢冒充他的女儿。
待他看清慕芸的脸后,顿时扬起笑脸来,将人迎了进去。
他是从三品的大官,即便分到地方上,年底也是要上京述职的,郡主出门行走从不遮掩,他自然不会不认得。
他三两下便将崔县尉打发了,然后才转去找慕芸,同人恭恭敬敬行礼,最后才问她的来意。
柳蕴然正要说话,却被慕芸拦下了,她靠着椅子扶手,拿起一旁盘子里放着的杨梅咬了一口,问:大人见到方才那个崔县尉了吗?韩刺史一脸迷惑地抬起头来。
慕芸道:我与夫君回乡给祖母贺寿,一时兴起便想来临近转转,结果走到延陵,中途被人劫了道不说,夜宿乡民处时,那县衙里的人竟还说我等是流民。
若非攀韩大人的关系,我此刻恐怕就在延陵县衙的牢狱里了!她看着韩刺史的身子越来越低,想着哪些人霸凌乡里,抬手将桌上的杨梅扫出去了几颗,怒道:目无法纪,还欺辱到我头上来了!韩大人,你说怎么办?柳蕴然皱了皱眉,郡主是把自己挡在了他前面。
韩刺史也没想到那群人能捅出这样的窟窿,他收着底下的好处,自然知道他们平日里都干着些什么事。
寻常人便罢了,但是他太清楚这个郡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若有个什么不满意,她到时候回京随便说什么,他头上的乌纱帽必然保不住。
他盯着地上咕噜咕噜滚过来的杨梅,擦了擦额角的汗:是下官失职,竟让他们惊扰了郡主。
下官这便带人将他们抓过来,听您发落。
是那群人自己不长眼冲撞了贵人,这就不能怪他了。
好!慕芸十分满意地拍了下手站起来:我原本还担心刺史大人同他们是一伙的,如今看来是他们欺上瞒下,刺史管着一府六县,想来对此是不之情的。
郡主明鉴。
韩刺史连忙撇清关系:下官对此确实不止,若非郡主圣明,恐就要被他们欺瞒一辈子,由他们欺压无辜百姓了!下官这便亲自带人将他们拿来。
慕芸睨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好。
韩刺史忐忑地抬起头来。
慕芸道:我要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