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 郡主要不要亲自带人去都已经不重要,韩刺史当然也不会过多阻拦,平白惹人不快。
若朝中日后有异议,那也是郡主的事情, 他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柳蕴然骑马立在原地, 面色微凝。
慕芸看了他一眼, 轻哼了一声:你既然都借我寻上刺史了, 怎么不用得彻底些?她虽不涉朝事,但到底生长在皇家,又常与权贵家的儿女行走, 不是被养在深闺里什么都不知晓的人。
柳蕴然带人捉拿欺压百姓的贪吏和她带人拿目无王法蔑视皇权的奸臣是不一样的。
不管什么样的理由,也不管他什么样的家世, 御史从来都只有纠察百官、弹劾上奏之权, 而没有遇大事直接审判的权力。
即便她的皇兄足够信任他也不行。
柳蕴然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郡主既不爱朝堂纷争, 又何必涉入其中。
怎么是涉入朝局呢?她抬眉一笑,看着集合的人, 不甚在意:我不过…是帮自己讨个说法罢了。
郡主。
柳蕴然看着她, 喊了她一声, 语气认真又无奈。
好吧。
慕芸耸了耸鼻子,低头摆弄了会手里的马鞭, 然后才抬起头来看他:就当我是帮你, 但是那又怎么样,再如何都比你自己来得强。
她说着忽然又倾身凑近了些:日后若是有人为此弹劾我, 你记得千万要替我说话啊。
柳蕴然略低头看她微侧过来, 眉眼狡黠, 教他心动。
他笑了笑, 借略弯的眉眼掩去一瞬的出神失态。
我自然是永远替你说话的。
·杜九渊领着芰荷及另外一个仆从候在门口, 等着人来。
同人拜过后,呈上了他来此近三月所收集到的所有受贿官员的名单及证据。
更让人从他的住处抬出了好几个贴的封条的箱子。
他指着那些箱子道:此为近三月来,县令及诸位同僚分予下官的赃物。
下官自不敢受,又恐被他们察觉遭人毒手,只好假意受之,并贴封而存。
三月来,共受白银三千七百两,珍珠十斛,玉器赏玩之物数余,皆已在此。
围观百姓被一圈兵士围着县衙的景象吓得隔开了一些距离,但又忍不住好奇往前探。
此事听到这些一片哗然,杜九渊所呈仅是他三月来一人所受之数,天知道在此数年的县令等人敛了多少财。
柳蕴然将陛下任他为江南两道巡按的诏书拿出来交予杜九渊勘验,而后才问:本官受陛下旨意巡察江南两道,延陵县令如今何在?下官方才已得了县尉领人冒犯郡主,此乃大不敬之罪。
方才县令等人欲畏罪潜逃,下官便将他们暂时先关押起来了。
围观百姓方才听了些,知晓这些人不是冲他们来的,胆子也大起来,走进了些。
闻此,不由引来一片叫好。
慕芸正在看方才杜九渊递上来的证据,忽然听见四周一片叫好声,她从手上那堆纸张里抬起头来,看向振臂高呼的众人,一时竟也将她带得心潮澎湃。
百姓总是这样的,无论平日受着怎样的苦,都会将一分信任和期望给予朝廷。
当得知朝廷派了人来救他们的时候,他们永远是坦诚而拥戴的。
他们也许都有各自的小毛病,但大多数总是淳朴又善良。
这些人,是大景的子民,也是江山基石。
是他们要守护的人。
她捏着那堆证据,立在马上,忽然笑了一下,道:我既在此,便不需再等上禀皇兄再做决断了。
柳御史,圣意未达之前,可先查此事,待旨意到了再听命行事便是。
众人兴奋之余,也有后头围过来不太明白的人偷偷的问:这是哪位公主?好生威风。
前头马上有人转过去解释:不是公主,方才我听杜县丞大人见礼时说过了,是承德郡主。
旁边又有人接到:噢我知道,是平定了凉州的安王殿下的女儿吧?果然虎父无犬女,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她们这样的高门贵女都不管这些事呢?欸你这就不知道了,陛下既然倡导女子入仕,郡主自然当为表率,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不管。
说得是啊,先前政令颁布的时候还总有人说女子不该当政,我看这不也挺好。
有人应道:就是,什么男子女子,能替咱们做主的就都是好官。
众人私下议论纷争,最后终汇成一道郡主英明山呼。
慕芸看着他们,笑道:不是我英明,是我皇兄圣明。
若皇兄无心救你们于水火,任我是谁都帮不了你们。
于是郡主英明的山呼便又变成了: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万岁。
慕芸十分满意。
她不过是顺手而已,事儿也都是柳蕴然办的,她自己还担心插手这事回去怎么办呢,这些好处还是送给皇兄吧。
送给皇兄总不会错的。
希望皇兄看在她这一番吹捧的份上,能少说她两句。
柳蕴然看着她,不由笑了笑,最后与杜九渊在众人的山呼声中,躬身迎她入府。
·这事的审判权便这样顺理成章的到了柳蕴然的手里,柳蕴然将昨日早间所得的百姓联名状书与一应事宜写了奏折,经专呈陛下的官驿渠道送入宫中。
而后由杜九渊所呈证据,其中牵连很快从延陵蔓延到润州六县,再由众人所述及柳蕴然从前所知晓的情况,重者以及和淮南王有关联的人全都先行收押,其余轻者准代罪理事,以抵日后些许刑罚。
延陵县令等人皆被关押,便只能由杜九渊先代县令一职。
为了办事方便,他便要从外头租的房子搬入县衙后院。
柳蕴然近日为江南这事忙得脚不沾地,又有许多事情要同杜九渊商议,再加上他们也没什么旁的去处,便与杜九渊夫妻二人一同住在县衙后院。
其实杜九渊这个人的名字慕芸是听说过的,风流才子,诗文一绝,是在京里也能排得上名的人物。
只是这所谓的风流最后也折了他夫人那里,便是他与柳蕴然成婚前,她私底下也曾听说过几句不着调的、关于柳蕴然钦慕杜夫人被杜九渊扫地出门的风流闲话。
她当时知晓柳蕴然的为人,再加上这事由于太过不着调很快就无人再谈,并没有怎么在意。
如今知晓了一些事情后,想来应该是杜九渊知晓柳蕴然有意将他调来延陵当卧底,一时激怒拿扫帚将他赶出了门。
她想着不禁笑了一下。
真可惜,没能瞧见他难得狼狈的样子。
虽流言是假,但杜夫人本身的传奇性以足够彰显,如今能见到杜夫人,她倒是还有些期待。
杜夫人生着一双柳叶眉,面容似水,眉目含情,看起来是个极其温柔典雅的江南女子,连说话声音都是轻柔婉转的,似羽毛一样拂在心间,微悸又舒坦。
但她说话做风并不娇柔,反倒隐隐透出有几分爽朗气,两相结合,初见时有一分反差感,但却令人十分喜欢。
最起码十分对慕芸的胃口。
柳蕴然与杜九渊整日有许多事忙,她与杜夫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杜夫人爱逛街,也爱说道。
短短几日便带她将延陵县城的街左右逛了个便,还带介绍解说。
慕芸在她的带领和指点下,尝到了许多延陵的好东西,十分欢喜。
杜夫人看着她,忽然感慨道:郡主果然十分讨人喜欢。
慕芸以为她就是如常夸自己,眨了眨眼,冲她笑了一下:你也是。
杜夫人弯眼笑着看她:怪不得柳大人成婚前还特意来同我夫君请教如何讨郡主欢心。
慕芸手上忽然松了一下,勺子砸入汤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溅起一点汤水又落回去。
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拧着眉一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杜夫人比她要长上六七岁,本就有些看小妹的感觉。
如今见她这幅模样,更觉可爱,恨不得伸手搓搓揉揉。
郡主不知道么?柳大人自觉生性无趣,便来同我夫君请教讨女孩子欢心法子。
她说着忍不住低头掩唇笑了一下:不过我瞧他似乎是没学到些什么。
慕芸此刻觉得四处都是飘忽的,杜夫人的话她听懂了,又好想没明白,那些话就围着她的脑子一直绕,绕得她恍惚又发晕。
开什么玩笑,做梦吧?杜夫人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又觉得她这样看起来十分有趣,又继续道:不过我也觉得学那些没什么用,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若学会了那些花言巧语,他就不是柳沛之,而是杜子静了。
她说着,最终还是忍不住挠了挠有些呆住的慕芸的下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可见不学也是对的,否则说不定就得不到郡主如今这样的喜欢了。
慕芸脑袋发懵地眨了两下眼睛,忽然抓住了杜夫人的手,双眼晶亮。
诚恳道: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