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2025-03-22 07:59:44

月照江流, 扬州城内灯火辉煌,游船画舫倒影江上,立在船头,任夜风吹动衣襟, 自有一番悠闲意趣。

但临近的淮南王府却没有这样的好氛围。

王府长史小心翼翼将底下递上的书信递给陆喻文, 他只打开看了一眼, 就冷着脸将那封书信甩到了地上。

一群蠢货。

柳蕴然一番大动干戈, 江南半数官员落马,余下要么清白干净,要么战战兢兢只求着戴罪立功、保全性命。

他在江南的势力短时间内算是毁了。

何长史浑身瑟缩了一下, 却还是小心问他:咱们可要帮……帮他们做什么?难道是我让他们贪的么?他垂眼扫过那张被丢开的纸,伸手拿起一旁黑骨绘金的折扇, 缓缓打开, 起身走到窗边:我收到蔚明远的消息后, 便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了,他们自己耐不住, 也是他们活该。

他低头看着扇上绘的山河景致, 金色的纹样映着月光, 泛出清冷的迷人光辉。

咱们的人撤了多少?何长史回他:咱们安插的人撤了近半,但他们也都不与淮南王府直接联系, 余下的知晓的就更少了, 便是被抓也不会查到我们这儿。

只是如此一来,江南以后便彻底不受我等控制了。

迟早的事情, 本也没给咱们剩多少了。

我们如今重要的也不是江南官场, 他们要, 就拿去吧。

他稍顿了一下, 又提醒道:让钱嘉运他们小心些, 柳蕴然他们近段时间都在延陵,让他们自己掂量着看。

若是觉得形势不对,咱们要做的那些事可以先停一停。

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急这一会儿。

是。

何长史领命,正要退下,转身之际犹豫了一下,又停下来:咱们此番就此忍下吗?陆喻文将扇子转了一下,极轻蔑地笑了一声:他慕家打的好算盘,北边乱时,要我陆家替他守江南,便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等北边定了,我陆家就是有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

是是非非,都由他们说了算。

我陆家是退得太多了,才叫他们忘了曾经的日子。

他慢条斯理的将扇子收起来,清瘦白皙的指节落在黑色的折褶间,就像一抹亮色被黑暗吞噬:给北边军中弄出些乱子,让他们也焦头烂额一阵子。

何长史躬身领命退下。

陆喻文看着眼前笼在黑暗中的点点灯火,却不由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分明该是同他一样沉在黑夜里的,为什么却能坦然站在日光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却在抬眼的一瞬化作狠戾。

那把扇子在他指甲转了个圈,他瞥向外头的煌煌灯火面露厌弃,转身负手步入黑暗的室内。

·慕芸从杜夫人听了一些她不知晓的事情,整个人都仿佛进浸在蜜里,回去时红光满面,脚步轻快,若不是还记得自己出过风头,许多人都认得她,她差点就要蹦着回去了。

她拎着外头带来的点心跨近院门,觉得花圃里的花都比昨日的要鲜艳,连平日听来无聊烦躁的蝉鸣声都觉得格外悦耳。

她在院里转了一圈,柳蕴然不在,她又提着食盒绕去了前头县衙,在议事的厅院找到了人。

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食盒递给他,盯着他就忍不住笑:这是我和杜夫人从外头特意给你们带回来的点心,她说你们忙起来恐怕连饭食都将就,让你们记得再忙也要记得吃东西。

柳蕴然觉得她高兴得有些莫名,却被她感染不由跟着她一块笑。

他接过慕芸手上的食盒,正要说话,杜九渊听见慕芸的话从里头赶出来,打开食盒看见里头转着的两碗银鱼羹,十分感动:夫人甚爱我!他说完又转头问慕芸:夫人可有什么嘱咐我的话?柳蕴然往旁边不耐得瞥了一眼,有些嫌弃站在一旁看他。

慕芸笑着同他说话:有的,杜夫人让你忙完就早些回去,若是被她知晓你外出……诶,杜九渊打断她的话:我自然时刻都念的夫人,若非有许多案卷需要与其他同僚一块盘查,我恨不得将这些东西都搬回去,哪里还会出去?慕芸觉得他也十分有趣,被他的话逗得直笑。

柳蕴然将食盒交到他手上,推了推他:既然如此,你快些进去把事情处理完,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说你这人,愣不知趣。

杜九渊被他赶去干活,忍不住嫌弃他一句。

转头又对上慕芸:郡主慢慢聊,我先进去。

记得代我向夫人传一句相思情。

慕芸弯眼同他点点头。

柳蕴然在后头面无表情地出声:你快进去吧。

杜九渊不满地瞥他一眼,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这人未免忒小气,同郡主多说两句都不让。

慕芸就站着门外笑着看他,她眼中满是欢喜,情愫坦然又直白,仿佛从前。

从前他心间微漾却微微别开眼,这回心头分明狂跳却不愿将目光移开半分。

他立在门边,踌躇了一会,问: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慕芸又笑:我不进去啦,你们议事呢,我进去又要顾及我。

我就是来给你们送点东西,顺便看看你。

啊……他似乎有些遗憾,却又在听见后面那句话的一瞬又欢喜起来:算算时间陛下关于此事的决策诏书应该就要下来了,到时候能用的人比现在多,就没现在这么忙了。

嗯,好。

慕芸伸手扶上门边,冲他挥手:你也快进去吧。

柳蕴然站着没动,好像有什么想说,又有些犹豫。

慕芸知晓他的心意,这个时候也不纠结那些,只催促他:你快些去忙,忙完了早些回来。

柳蕴然只是想同她多说两句话,他如今这每日早出晚归的,来时她没醒,回去时她已经睡下了,两个人连话都难说上一句。

但听她这句话,顿时又觉得心满意足,应了她一声,目送她回去,才转身走内堂。

杜九渊看他一副欢喜又隐约有一分涩然的模样,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陛下的旨意果然很快就下来了,由柳蕴然全权查办此事,又从各部及待诏官中挑了些人来帮忙。

慕梓辰此举也有几分大换血的意思,而被送来帮忙的这群人,待此事完毕,朝廷论功行赏,前程如何自不必多说。

而带头处理此事的柳蕴然,便更不用多说了。

陛下铁了心要捧他,但朝中也十分忌讳一家独大,朝臣自不会就此坐视不理。

但无论朝臣各自有什么想法,此时也都只能烦到独守京中的陛下,柳蕴然得了人帮忙,松快了不少。

最起码他如今已经能同往常一样点卯散职,下午便能得空与慕芸待在一块了。

慕芸见他得空,终于忍不住开始戏弄他。

柳蕴然此刻同她坐在水榭中,面前桌子上摆了些冰镇的茶饮瓜果,芰荷在一旁给她打扇。

她侧身看着水中的游鱼,抓了一撮鱼食抛散而下,看它们纷纷聚过来,十分欢喜。

柳蕴然看她额头仍是有些冒汗,将绿豆汤端近了些,提醒她:先将这绿豆汤喝了吧,解热的。

慕芸正看鱼看得高兴,听见他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绿豆汤,又看了看自己手。

她捏着手上的鱼食袋子,抬了抬下巴:你喂我。

柳蕴然自然不会拒绝,他高高兴兴地端起碗来,舀了一勺喂给她。

慕芸低头就着勺子饮下,对上他的眼,同他一块笑:杜大人教你教的不好,竟连这都不会。

还是我来教你。

柳蕴然的笑便有些僵住了,他僵着手端着碗捏着勺子,最后连勺子也没拿住,又落在碗里。

他低头看向汤碗,面上发热,眼神避开:你说什么。

慕芸伸手同芰荷挥了挥,芰荷拿着扇子,偷偷捂着嘴笑了一下,乖乖退下。

你不是同杜大人学了一些讨女孩子欢心的方法吗?慕芸含着笑看他:可是我觉得你学得一点儿都不好,你还不如同我讨教呢,最起码我能保证我自己一定能高兴。

你怎么……柳蕴然觉得自己此刻脸应该都是红的,面上的热延到耳根,他恨不得一头栽进湖里,好叫自己冷静冷静。

没有什么比这些小心思被戳穿更让人窘迫的了,他在慕芸心里恐怕要变得和杜九渊那样的浪荡子一般模样了。

慕芸看他脸忽然就红了,觉得有些好笑。

想伸手去摸一下,又想到自己刚摸过鱼食,于是端过那碗冰凉的绿豆汤,弯着眼贴在他脸上:我不是取笑你。

柳蕴然脸上的热忽然碰上汤碗的冰凉,心头忽然一怔。

他抬起眼来看着慕芸,她说不是取笑,却笑得十分灿烂,一丝掩饰也没有。

大概是柳蕴然的眼神太过直白,慕芸不大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我其实只是想说,你去找杜九渊的事情我知道了,但是你原本不需要去找他的。

我要的也不是那些哄女孩子的手段,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你的心意。

她看着柳蕴然继续道:你若早将这份心意给我,我当时就不会在新婚夜还同你提和离的事情了。

柳蕴然心头有些不服:我当时分明同郡主说过……慕芸微微眯眼,持着笑将碗往他脸上摁了摁:我说不信你就不说了吗?你不能多说两遍吗?柳蕴然被她手上的碗摁得整个人都有点后仰,慕芸将碗收回去,放在桌上:而且你当时说的都是些什么呀?她收起笑,学着柳蕴然从前的样子,微微垂眼,眉目温和:郡主很好。

她说完又皱起眉来:我自然知道我很好,谁知道你是在说什么呀?于是柳蕴然便只能举手认错,慕芸略抬下巴哼了一声。

柳蕴然这回便学得十分好了,他拿起一个荔枝拨开,送到慕芸嘴边:消消气。

慕芸就着他的手将荔枝吃下,低头吐了个核来。

认真道:荔枝是上火的。

那再尝尝这片瓜吧,看起来就很甜。

·杜九渊同他夫人站在一旁的窗边,一脸嫌弃地看着远处水榭里的两个人。

都这样了,他竟连郡主的手都没能碰到,实在丢人。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主动些。

再这样下去,咱儿子都娶妻了,恐他还在琢磨怎么牵郡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