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芸一个人在房内坐了许久, 夜色黑透时,有人敲了敲门。
她转头看了看,没动。
那叩门声锲而不舍的响起,颇有些不开门就一直敲下去的气势。
慕芸不耐烦地将门打开, 冲着柳蕴然喝道:别烦我!然后猛地又将门合上。
柳蕴然抬起的手略微顿了顿, 有些担心的看向身后仆从端着的饭食。
生气归生气, 但饭总是要吃的吧?他欲要再扣门, 眼前禁闭的门猛然又打开了。
慕芸抵在门后,板着脸看他:我明日要去荥泽。
柳蕴然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又被无情打断:你若是想劝我,那现在就可以闭嘴。
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那便进来说。
这回便轮到柳蕴然沉默了, 他如今领着江南的差事, 案子未完,他便离不得江南半步。
但郡主的性子摆在这里, 若下了决心非要去, 任谁也拦不住。
他总不能将她看管起来。
都不用说他有没有这个权力, 若真这样做了,那他俩之前的情分便真是要断了。
他看了慕芸许久, 微闭了闭眼, 略向走了一步。
我帮你。
既然拦不住,倒不如顺她的意, 他能帮一分也可另她多一分安全。
·慕芸同他公事公办的谈了一会, 便将大致的目的捋明白了。
黄河之事并不是朝廷不解决, 只是来去需些时间, 她只消稳定局面不要让荥泽乱下去, 保黄河修峻,待朝廷旨意下来便好了。
各处兵马皆需兵符调遣,荥泽守将既咬死了此事本为官府与百姓的冲突、出兵会适得其反,因而没有朝廷授意不敢擅自调兵。
你只凭郡主身份,恐怕也调不到兵。
柳蕴然眉目淡锁:但荥泽乱局,是有人故意为之。
初时恐能看在你郡主的身份上安定一两日,但若再省的变故,你又没有能镇压两方的兵力,便十分危险。
慕芸沉思片刻,问:那荥泽守将会与淮南王勾结吗?不会。
柳蕴然对陆喻文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他在北部众军中并无多少势力,荥泽守将尤承望是朝廷旧臣,也曾与安王共事,他的军衔还是安王殿下当年亲自提的,不会轻易叛变。
只是有些认死理,自先帝平三王乱之后,对军中把控便愈发严重,他此番不愿出兵恐担责,或也有这个原因。
若我非要呢?不可。
柳蕴然稍顿了片刻,缓缓抬头看她:你纵有郡主的身份,但到底没有官职。
江南的事情不止是我,也有你的一份。
只是你插手的不多,又是以僭越冒犯为由,才算顺理成章。
你既知我此刻若插手黄河这事朝中直臣谏官不会放过我,便也该知晓你若强逼守将调兵,他们对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郡主既说你我都该好好的,便不能如此贸然行事。
慕芸歪了歪头,忽然道:那若是我……郡主。
柳蕴然看她眼珠一转,就知道她恐怕又在想什么馊主意:不要轻易让你自己涉险。
但他出声打断了慕芸那些危险的想法后,自己也沉默来。
但总是要有兵的,又不能强行调兵,那兵从何来?两人皆陷入沉默,柳蕴然的视线在停在方才随手画的简易得不能简易的图上。
他将目光从荥泽那处缓缓往上,停在了更北一些的空白处。
先帝曾以承德郡主府为行宫,所赐护卫之兵既属郡主府,便为郡主之兵。
如今驻守护卫郡主府的,有多少?慕芸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而后缓缓抬起眼来:不多。
郡主府空置许久,行宫之用也早作罢。
但由于当年修建规制较大,虽人数减去许多,但日常巡逻守卫为较其他府邸依旧要多,依沁柳每年在此项的花销所禀,百来人还是有的。
那便足够了。
柳蕴然终于抒了口气:百人也不算太多,又是郡主府的兵,便好说多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才算将此事基本定了下来。
说完了。
慕芸拍了拍手,看向柳蕴然,语调平平:出去吧。
……?不是不生气了吗?柳蕴然犹豫了一会,没动。
试图装傻。
慕芸盯着他,目光未动:出去。
于是柳蕴然不得不起身自觉走出去了,离开前还不忘提醒她:那你记得吃饭。
慕芸白他一眼,在他刚踏出门的下一刻就将门关上了。
·外头星光璀璨,漆黑的夜空忽然被远处升起的烟火照亮。
柳蕴然被她关在门外,踌躇良久,终未上前一步,只在一旁静静站着。
慕芸听见声响,才猛然想起来今日七夕,她将窗户微微打开了些,仰头看向天际的烟火。
良久后,她才稍偏头,终在烟火掩映下瞧见了庭边树影下站着的人影。
她目光微顿,然后利落地关上窗,发出嘭的一声清响。
她转身在屋里转了两步,又去将门拴上,轻哼了一声,微抬着下巴走到桌边,抓起筷子开始用膳。
瞧不出来有什么烦闷心事,甚至还有些轻微的愉悦感。
当然是有些庆幸和愉悦的,她曾在意的那些往事原有人记得,她以为寻不到源头的情感原只是云雾遮挡,实际上根基稳固,茁壮蓬勃的生长。
这世上,有人与她同历同行,相互知晓,自转醒来,她从未有过此刻这样的安定。
但这并不妨碍她给柳蕴然脸色,他到底是借她的心软欺瞒算计了她。
若一味因起因是为了自己而轻易原谅他,那日后谁知晓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呢?总得晾他一回的。
而且,她也有她想做的事情。
柳蕴然由于担心她不愿让她往荥泽自然可以理解,但她却并不愿接受,父亲年轻时南征北战、平定凉州,所图皆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定。
她幼年想同父亲一样领兵,为了不止是将军的威风,更是因为父亲关心的那些百姓。
江山是慕氏的江山,子民也是慕氏的子民,既受万民奉养,便要承一分责任。
更何况,她的确才是此事的最优解。
·慕芸翌日一早便带着芰荷和几个护卫,戴了锥帽赶上了前往荥泽最早的一趟船。
此时风自东南而来,去是顺风来是顺水,为求速度,水路是最好的选择。
但走水路,便势必要经过淮南地界。
他们跟的还是客船,不仅要过淮南地界,还要在扬州府停留片刻。
但跟客船已是最稳妥的方法了,她们一行十多人,独自行船更容易被发现。
水上也更容易生变故,自然还是在官服登记过的客船要稳妥些。
·淮南王府内,有人匆匆入内。
郡主一早便随船离开延陵了,再过些时候,应当便会至码头了。
陆喻文从一堆书信里抬起头来,面色微沉:她要插手黄河的事情?不清楚,只知晓郡主要去承德,似乎是……她们夫妻间闹了不愉快,郡主今晨出府时还踹了柳蕴然一脚。
陆喻文接过那人递来的消息,低头看了一会,仍觉古怪:她同柳蕴然吵架了不回京,去承德?她都多久没去承德了。
他捻着那张纸沉吟半晌,取了一旁的扇子起身:去码头看看吧。
·慕芸本以为到扬州下客也只是停留片刻,没想到却涌上一堆官差。
那些人拿着画像,登上船,扬声道:官服搜寻要犯,为免要犯混入人群逃匿,所有人都要一一盘查。
都下船接受盘查,待查验无误后便能重新登船了。
官爷。
船上的管事连忙赶上去,同他们行礼:我们这船都是在官府登记过的,上船的客人都查验过户籍引路,不会有要犯的。
那官场倒也同他客客气气的,为难的叹了口气:嗨,我等也是没办法。
若有个万一,这罪过谁担得起。
你便配合由我们兄弟查一查,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我等也好回去交差不是?你若是同我在此浪费口舌,恐怕还要耽误更多时候。
那船纵有官服登记,但到底是民。
本就不敢得罪官服,如今这样一说,自然更是犹豫。
慕芸藏着锥帽后的眼盯着这群人看了半晌,而后垂下眼来,扯了扯一旁同样有些防备的芰荷:只是查要犯,我们配合就是了。
若是冲她来的,她们一行人多,躲也躲不掉。
与其此刻自乱阵脚,不如随机应变。
那些官差竟还在安抚有些躁动的人群:不用太过担心,我们查验过了若无事就能走了,你们配合些就能查地快些,耽误不了许多时候。
官差的态度便代表官府,在众人的印象里,官本就高于民,如今他们客客气气的,众人便也不好意思再多抱怨,乖乖配合下船接受盘查。
慕芸随着人流踏上码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第一眼便看见了领着几个人站直一旁的陆喻文。
她飞快的移开眼,假做不知,只跟在人群后,等着盘查。
那官差拿着她的路引,看了她一眼。
你,将帽子摘了。
慕芸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然后顺从的将锥帽摘了下来。
她方才偷偷瞄了一眼,画像上的人不是她。
而自己此刻背对着陆喻文,只要快些,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官差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果然没拦她。
她接过路引,正要重新将锥帽戴上,陆喻文似惊似喜的一声撞入她的耳畔,将她刚松的一口气又骤然提起。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慕芸微低的脸猛的一沉。
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