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一早, 陆夕眠换好了耳伤的药,叫冬竹春桃带上了几种花苗种子,出了门。
马车最终停在了成远侯府门外。
望着侯府的门匾,陆夕眠脑海里响起那日去陈府时, 陈筝的母亲姜氏说的话。
我虽爱养些花花草草的, 但也就是养着玩儿, 都是一个季节过去,那些花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可教不了你什么。
姜氏跟她一样,也是养什么死什么, 她原以为只能放弃这条路,结果姜氏又给她指了条明路。
要说养花啊你得去找长公主, 她也喜欢,姜氏顿了顿, 她的花能养好几年都不死, 花开花落,来年继续开呢。
陆夕眠眼前一亮, 那我, 我也不认识长公主,贸然找上门不好吧?说这话见外了, 我回头书信一封到侯府,约好时间你直接上门就行。
不过长公主六月的时候离京了,约莫得再有几日才能回来,等她回来了我叫筝筝带话给你。
去陈府的那日是七月初八,七天过去, 陈府终于来信了。
陆夕眠吸了口气, 忐忑地踏进了成远侯府的门。
有姜氏提前打过招呼, 陆夕眠顺利地进了府门,婢女把陆夕眠请进花厅。
不多时,一年近四十、衣着雍容的美貌妇人在婢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身量很高,比陆夕眠要高上一个头,身姿富态,笑目和蔼。
她每一步走得极稳,宫里出来的女人都是自小便接受了严苛的仪态规矩,每一步的长度都始终如一。
陆夕眠怔怔望着,心里感叹着长公主的仪态万千。
看着长公主,她突然就想起来薛执了。
那人也是每走一步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行动坐卧无一不标准。
这就是皇家长大的人啊。
不过同昭文长公主比起来,宣王殿下无疑太瘦了些。
长公主才真是国泰民安的长相。
陆夕眠不太了解长公主的性子,于是拘谨地福身行礼,正羞涩地抿唇,打算说点什么。
长公主先惊呼了一声,哎呀,这孩子也太瘦了!陆夕眠:……嗯?她眨了眨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的手便被人握住。
长公主的身量比陆夕眠见过的那些夫人姑娘们都要高要壮些,她的手也很大,轻而易举便将陆夕眠的两只小手合在了掌心。
陆夕眠不知所措,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坐下。
接下来她没什么机会再引导话题,长公主热情得吓人,一个问题连一个问题不停口,根本不给她寒暄的机会。
你就是姜姜说的想养花的那孩子吧?长公主笑弯了眼睛,喜爱之情难掩,真漂亮,乖乖巧巧的,我喜欢。
姜姜?是陈夫人,姜氏吧。
陆夕眠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昭文长公主除了是当今陛下和宣王殿下的亲姐姐,她还是陈筝的表姑母。
长公主的生母是陈太后,太后和已故的盛宁侯老侯爷是亲兄妹,长公主和如今的盛宁侯是表兄妹,姜氏是她的表嫂,她们之间关系自然亲近。
长公主似是很爱说话,拉着她就开始聊了起来。
小姑娘是镇南大将军的女儿吧?回长公主殿下,正是。
陆将军我曾见过,威武雄壮,英姿飒爽,长公主捂着嘴笑道,他那么大块头,还能有你这么乖巧娇小的女儿啊。
陆夕眠脸微红,父亲是习武之人,自然要魁梧些。
也是,这后天的锻炼必不可少。
长公主越看她越喜欢,不过你还是太瘦了些,得多补补。
陆夕眠:……可是她觉得自己的身材挺合适的啊。
低头看了看,该鼓的地方鼓,该纤细的地方盈盈一握,不是挺好的吗?我有个弟弟,瘦得不成人样,凡是我在京中,定要每过几日就给他送些吃食过去,不过也没见胖,想来是没听话,都倒掉了。
长公主可惜地叹了声。
陆夕眠没法接这话,不过大概猜到了这个弟弟是谁。
殿下虽然瘦弱,但只要健康就好吧?女孩蹙眉回忆,嘟囔着,我瞧着也挺好的。
长公主愣了下,眨眨眼,你知道我在说谁啊?陆夕眠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话了,耳根慢慢变红,支支吾吾:是宣王殿下吗?您的弟弟也就那几个吧……长公主挑了下眉,松开了握着陆夕眠的手,她站起身,站得远了些。
嘴角噙着一抹奇怪的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的弟弟是不多,但是最难见的,就是那个了。
听她的意思,他们挺熟。
陆夕眠被看得发毛,老觉得长公主的眼神意味深长的。
不过仔细看看,长公主虽然是宣王的姐姐,但是他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宣王殿下那双勾人的眼睛好像和谁都不一样,大概是随了他的母亲吧。
欣赏够了小姑娘的窘态,长公主笑了声,好吧,不说那些,我带你去花圃转转。
陆夕眠一听终于进入正题,连忙高兴地站起来。
两人一边往外走,长公主一边轻声地对她进行最基础的养花知识的传授。
陆夕眠为了能养出一盆最漂亮的花,十分用心地将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她认真的样子叫长公主越说越好奇,你是自己养吗?陆夕眠顿了下,啊,不是。
送人?她犹豫了下,点头,……嗯。
哦——送心上人啊?长公主坏笑着问。
陆夕眠从没见过这么爱开玩笑的长辈,一激动险些咬了舌头。
她用力摆手,脸涨得通红,不、不……您误会了,不是心上人!阿弥陀佛,她可万万没有僭越的心思!老天爷你可听好了!打雷可千万别劈她!长公主噗嗤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养的花。
--林长翌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从太医院回来时,一进门就听到了他母亲爽朗的笑声。
林长翌:……他叫来婢女,今儿府上来人了?不然她母亲不会这么高兴。
是,来了位姑娘请教殿下的养花之道。
林长翌松了口气。
好,不管来干什么,只要来个人跟他母亲说话,能消耗她那旺盛的精力就好。
他在太医院连翻了两天的医书,只为了寻找解蛊之法,现在状态没调整好,实在没心情去陪着。
弄不好再露了马脚,就没法跟宣王交代了。
林长翌叹着气,转身回房。
哎!儿子!眼见着离自己的院子就两步了,长公主不知怎么,好像是闻着他的味儿了,从花圃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门口,冲他喊:儿子快过来!帮个忙!妇人原本华丽的宫裙尾端被她提了起来,大大咧咧绑在腰上,两只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
林长翌看着他母亲粗狂的做派,眼角抽了抽。
早知就不该这么早回来。
他怎么会以为有客来访,他母亲就收敛了呢?不可能。
一个被深宫困了十几年的公主,好不容易出宫嫁人,再也不愿束缚自己自由的灵魂。
这才是真正的她。
快来!还要我请你吗?!林长翌烦躁地揉了揉脸,正打算过去,忽见他母亲身后走来一女子。
嗯?林长翌错愕道:陆姑娘?陆夕眠也认出了他,你……你是那个太医?是我。
林长翌唇角微弯,笑了声,朝她们走来,好巧,陆姑娘。
自从那日给她看完伤,回去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会再想起她。
不是惦记她这个人,而是每每想起,都要感慨一声这姑娘身上那股坚韧与乐观。
像是发着光一样,吸引着堕落于泥沼之中的芸芸众生。
也包括他。
--殿下……您是又难受了吗?马车内,卫惩小心翼翼瞧着男人的脸色,轻声问道。
没有。
薛执懒洋洋地开口,嗓音中是藏不住的倦意。
卫惩知道他家殿下说的话虽并不能全信,但也可以窥见他此刻的心情。
就比如,他现在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不舒服,更不想让别人关心他。
于是卫惩识趣地闭了嘴。
马车很快停下。
殿下,到了。
车夫在外低声提醒。
嗯。
男人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睁开眼,低头看了眼手腕。
卫惩悄悄也看过去。
还好,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他只看了一眼,一抬眸,撞进男人似笑非笑的狐狸眸中。
抱歉,殿下。
道什么歉啊,你们关心本王,何错之有。
话头既然已经开了,卫惩再也忍不住。
殿下,那日世子同我说,您是因为,因为……卫惩绷着脸,耳根慢慢红了,咬着牙,不自在道,因为动心?是、是陆……卫惩,闭嘴。
卫惩噤声,肩膀塌了下去,看上去有些沮丧。
车内气氛凝滞,沉寂半晌。
卫惩终究是不甘心。
殿下,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喜……有那么一个不同的,是好事。
但那蛊虫——若是那件事于您身体有害,不如就这么断了也好。
但若是有解决的法子,属下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您找来,您就不必这么难熬,不必克制什么。
这几日薛执有多投入在公务上,卫惩都看在眼里。
他虽然没喜欢过什么姑娘,却也能感觉到,殿下在强行地压制着什么。
若是从前是陆夕眠躲着薛执,那现在就是薛执在躲着她。
可一味躲着,又有什么用呢?薛执正襟危坐,只是头微微低垂。
他大概是这几日过得太累了,比从前这些年都累,所以难得愿意同人讲些真心话:你知道本王最想做的是什么吗?卫惩犹豫了下,您希望国泰民安,百姓不会再流离失所。
还有吗?卫惩想了想,摇头。
男人沉默了会,你觉得如今的陛下,做到这两点了吗?卫惩呼吸一滞,震惊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卫惩脑海里蓦地响起陆夕眠那句——卫大人,您想过谋反吗?他做没做到,本王都不会如何,男人道,本王都会一直辅佐他。
直到薛崎死。
等到那时,就是他的机会了。
本王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未达目的前,本王想活着。
所以不想再那样了。
卫惩还被宣王殿下那个骇人的目标震得回不过神。
从未察觉,原来他家殿下心里想的竟是……卫惩觉得心口怦怦的,连如何说话都忘了。
不能让其他人、其他事,干扰我……薛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喃喃道,可惜,还欠她一句抱歉。
骗了她一次,还瞒了一件事。
一句抱歉似乎还不太够。
皮肤下隐约又有什么东西在窜动,男人唇角的笑意渐深。
应该也不重要了吧。
就这么了断,挺好的。
蛊虫的涌动愈发剧烈,连卫惩都清晰地看出了它的躁动。
它好像在……不满?抗争?有些决定,只需须臾间便可定下。
卫惩,以后她的事不必再告知本王,她若来,就说本王不在。
总之,本王不再见她。
话音落,手臂上渐渐浮起清晰的红色线条。
头开始疼,心脏也在绞痛。
然而男人却面不改色,从容镇定,好像所有痛苦都不存在。
卫惩看着他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心里不知为何,很难受。
卫惩盯着薛执的手,轻声问:它是不是也不愿意您做这样的决定?薛执轻轻笑了声,没答。
他先行起身,撩开轿帘下去了。
侯府管家亲自迎了出来,宣王殿下金安,您怎么来啦?听闻长公主归京,本王来看看她。
哎呀,您来的不凑巧,今日府上有女客,长公主正在会客。
薛执面上露出可惜神色,那真不巧。
客人要在府上待到几时?若是很快离去,那本王就稍等一会。
管家为难道:这……怎么?哎,老奴瞧着那姑娘应当一时半会走不了的。
长公主十分喜欢她,约莫着会留那姑娘到晚膳。
管家说着说着,又挂上喜色,我家世子也在陪着,老奴猜啊,那姑娘多半是世子的朋友。
殿下您知道我家长公主的心病,就想让世子早些成家,今日看到个姑娘同世子相熟,想来她是动了些心思的。
如此,那便不打扰了。
薛执微微颔首,转身往回走。
卫惩突然好奇道:是哪家姑娘?管家哎呦了声,好像是镇南大将军家的姑娘,出身好,长得也漂亮,老奴见了都喜欢。
薛执顿住脚步,蓦地又回头。
他默了一瞬,笑了,嗓音莫名低哑:世子也在作陪?是啊,相谈甚欢呢!相谈甚欢?相谈甚欢……他低声重复了两遍。
薛执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半晌,轻声笑道:如此重要的客人,本王怎可错过。
说罢,越过众人,径自进了府。
哎,殿下您?管家一头雾水,连忙追了上去。
卫惩:…………愣了会,他紧走两步,走至男人身侧。
卫惩压低声音:属下失忆了,您方才在马车里说的话我都忘了。
薛执:……一个字都忘了,真的,不然您再重复一遍?……本王也忘了。
作者有话说:啪啪打脸。
虫:听说你们要解我?哼(高傲地扬起下巴),人类,我可是父母爱情路上的助攻,怎么能没了我?他想放弃?我折腾不死他我,哼ps:今天去体检,护食姐姐抽血把我胳膊抽肿了,我真是老倒霉蛋儿了,今天就这一更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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