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蓝把喝醉的叶晴安置在自己家的客卧。
叶晴沾上枕头就已经睡熟,于是蒋宜蓝不再打扰她,关了客卧的房门,独自走到客厅里。
手机放在餐台上,震动了一下。
竟然是唐柏年发来的短信。
这两天有空吗,见一面吧。
蒋宜蓝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唐柏年居然还会再提出要见她一面。
她原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她没有任何不敢见唐柏年的理由,于是欣然赴约。
况且,蒋宜蓝其实是有点儿好奇的,对于唐柏年的近况,她想知道,他在遭遇来自合伙人和未婚妻的双重算计后,如今跌入谷底,日子过得还好么。
唐柏年如果能够重燃斗志,蒋宜蓝倒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这并非她好心泛滥,也不是她问心有愧想作出补偿,而是她觉得唐柏年还有点儿投资价值。
抛开唐柏年的个人感情作风不谈,蒋宜蓝见识过他在资本市场上的过硬实力。
能够坐上智信恒的执行合伙人位置,让凌小姐对他如此忌惮,唐柏年绝对不是一只绣花枕头。
蒋宜蓝确信,即使唐柏年离开智信恒,背负一身债务,他依然能够东山再起。
而她愿意投资这种有价值的人。
**蒋宜蓝应约去见唐柏年。
唐柏年再一次先到。
在她的印象里,他好像一直都习惯早到,很少要其他人等他。
她落座在唐柏年的对面。
眼前的场景,很像第一次访谈见面的时候,蒋宜蓝带着凛子在智信恒律所楼下的意大利菜餐厅见唐柏年。
那时的唐柏年意气风发,毋庸置疑是人生赢家。
可惜时过境迁。
唐柏年的精神仍然很好,不像是被击溃的样子。
他从容谈起自己的现状,省得蒋宜蓝开口再关心。
顾显向我提供了一份为他工作的机会。
他让我进铨盛,替他常驻深圳办公室。
看来顾显抢先一步投资了唐柏年。
她来晚了。
蒋宜蓝微微一笑:患难见真情。
是啊。
唐柏年颇有感慨,在大多数人都因为利昇集团而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顾显却还愿意向我递出橄榄枝,这真的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所以——蒋宜蓝不由得抬眉,等着听唐柏年能够总结出什么话来。
所以,你或许应该尝试着对他改观。
可能顾显在感情上曾经伤害了你,但他是一个好人。
这算是好人卡么。
蒋宜蓝掀唇笑笑,没接话。
她还以为唐柏年能作出什么了不起的结论呢,结果还是在替她和顾显瞎操心。
不过,确实连唐柏年也不知道蒋宜蓝和顾显当年分手的内幕。
他也跟叶晴一样,以为顾显是过错方,导致两人分手。
蒋宜蓝必须承认,这些年,顾显把黑锅背得很稳,而且毫无怨言。
听唐柏年的语气,顾显应该从来都没有辩解过。
她也不知道顾显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猜想,大概是顾显不屑于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吧。
蒋宜蓝同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女人。
她明知顾显是在替她背黑锅,却也从未想过要替他澄清。
所以,算起来还是她亏欠顾显。
蒋宜蓝不想继续跟唐柏年聊顾显。
她转开话题:你的债务呢,解决了吗?唐柏年看起来不像是饱受资金困扰的模样。
他没有把蒋宜蓝当成外人,当着她的面,他重新梳理了一遍他目前的资产结构。
本周结束之前,我会把我目前的财产和负债状况都整理完毕。
除了可以迅速变现的资产以外,我还有一些收藏品,可以抵押给银行,这应该也能帮我砍去一大笔债务。
不过,凌小姐还是太狠心了。
我个人名下的财产悉数变卖折现,也不能抵充完智信恒向我索赔的金额数目。
唐柏年向来是很打拼的人,可是如今却落得一无所有。
蒋宜蓝语气平静:顾显会愿意借你钱的。
话说出口,她和唐柏年表情俱是一愣。
蒋宜蓝感到惊讶的是,她居然又把话题绕回到顾显身上了。
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刚刚有意转移话题的人是她,现在再度提起顾显的人也是她。
顾显是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吗?唐柏年惊讶,是因为他竟然听到蒋宜蓝说顾显的好话。
他忽然想起,那次他和蒋宜蓝在路上偶然遇到顾显,当时顾显主动替蒋宜蓝拎包,又当着团队里一干属下的面,与蒋宜蓝先行离开。
两人不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他忍不住想问,蒋宜蓝和顾显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另一方面,唐柏年又觉得,如果蒋宜蓝和顾显能复合,那太阳都会从西边升起来。
唐柏年对顾显这个朋友是好得没话说,他当即顺着蒋宜蓝的话往下说:是啊。
顾显也是这样说的。
他说他可以用私人名义借我一笔钱,让我先把和智信恒之间的损失赔偿问题解决掉。
但我不打算就这么向凌小姐低头认输。
官司大可先打着,究竟谁输谁赢还没有真正落定。
蒋宜蓝无奈:你还真是顽强。
唐柏年继续展望他的新生活:下周一,我就要正式去铨盛入职工作了。
顾显在他的团队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
我可以继续依靠我的老本行赚钱,然后慢悠悠跟智信恒打官司。
现在,该换做凌小姐紧张了,因为,终于到我的出牌轮次了。
蒋宜蓝相信,唐柏年说到做到。
他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凌小姐既然没有能够彻底摁死他,就得做好准备接受唐柏年的反击。
随便你吧。
蒋宜蓝不感兴趣。
唐柏年的幽默感一直在线,他开玩笑说:还好我最终没有与莉娜结婚。
否则,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她。
和她结婚的理由,有五分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她。
蒋宜蓝感到意外,她抬起视线,对上他诚实的目光。
剩下的九十五分,则是因为她是利昇集团的大小姐。
他承认自己是朝着利益去的。
坦诚的坏男人。
蒋宜蓝听到这里,终于显露出零星的笑意。
她揶揄道:多亏你能这么说。
韩莉娜听到你这话,肯定就不会再对你有歉疚感了。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设想,要是顾显有你一半坏就好了,那么我也可以不必对他感到抱歉。
唐柏年一愣,下意识地琢磨她后半句话里的深意,然而蒋宜蓝已经起身。
她为这次见面画上句号。
今天差不多就聊到这里吧。
我还有工作,不能跟你这个失业人士继续叙旧了。
祝你在深圳能够闯荡出一番事业。
蒋宜蓝留下祝福,可能并没有那么真心诚意,但她至少还愿意跟他假客套。
蒋宜蓝离开后,唐柏年又独自在卡座上坐了一会儿。
当他也终于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伸手招来侍者。
买单。
他说。
侍者没有收他递过来的卡,而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先生,您的朋友刚才已经买过单了。
唐柏年笑了笑,收起钱包。
看来蒋宜蓝还是善心未泯,她没有让一个处在破产危机里的人来承担这顿饭的开销。
于是,唐柏年轻松地走出餐厅。
室外,明媚暖融的阳光直接照落在他身上,令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舒舒坦坦地流动起来。
新的一天,就是新的开始。
哪怕摔惨在谷底,只要把散开的骨头拼拼凑凑重新搭起来,把肌肉和血管填充进去,再修补好破损的皮肤,洗净衣服和鞋履,将自己拾掇得体面,那就还能继续往前走。
本就是他动机不纯,只看到了巨大的利益,而没有看穿底下的陷阱,如今退回一穷二白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他自己都笑骂一声活该。
唐柏年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停在红绿灯前面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想了想,给顾显发过去几条消息。
工作和债务诉讼的事情,谢了。
另外,我今天见到蒋宜蓝了。
她还是很善良,面冷心热,就跟大学的时候一样。
所以我想,你应该有大把机会可以追回她,只要她愿意原谅你的话。
不过,你们当年分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会让蒋宜蓝离开得那么决绝?唐柏年发出去的短信有如石沉大海。
CBD的某座大楼里,顾显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最寸土寸金的地段,眼神深沉疏邃。
他收掉手机,自然是已经看到了唐柏年发过来的短信。
蒋宜蓝——他想起她,总会记得,在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她居高临下,像一个审判者。
顾显,和你在一起,真的很无趣。
我们分手吧。
之后的好几年,他们再无交集,但他一直有听说她精彩纷呈的感情生活。
所以,她后来遇到的那些男人,能有多有趣?顾显敛眸,摘掉眼镜,顺势揉了揉眉骨。
每每回忆起蒋宜蓝,他总是变得不像他自己。
她总能激起他可笑的胜负欲,仿佛他真的想要跟她后面交往过的那些男朋友一较高低。
有的时候,他也区分不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他究竟是毫无长进地依然迷恋她,还是占有欲在作祟。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么些年来,他唯独只对她心软。
这时,助理打内线电话进来通知他开会。
George,西塞罗会议室,联宁的人到了。
顾显收住思绪。
手指在桌面上抹划出一道无形的线痕。
有关蒋宜蓝的念头就先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