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蓝对赵钟宁的性格有一个整体的印象。
所以她内心其实已经有猜测了。
要想印证对错,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去找赵钟宁。
但是当她坐在办公室里给赵钟宁打电话，对方却始终不接。
快要下班的时候，蒋宜蓝又打了一次电话过去, 仍然打不通。
她随手点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显示她一个下午总共给赵钟宁打了四通电话，对方皆没有接通。
蒋宜蓝没有用电话轰炸别人的习惯。
她觉得，一下子涌过去七八通来电, 不太礼貌, 也可能会让对方在看到来电显示后感到紧张，误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所以她没有再试图打电话给赵钟宁, 而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关于上次我们在檀凯德庄园聊的话题，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当面向你求证。
如果你同意的话，找一个有空的时间，我们再见面谈一谈吧。
】短信发出去, 当然没有收到回复。
蒋宜蓝也不再继续坐着等。
她拎上包, 把大衣外套和羊绒围巾都搁在臂弯里, 下班走人。
她从博塔出来，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音乐学院附近。
音乐学院没有设置门禁。
虽然学校有围墙作为物理隔断, 但校方相信，音乐无边界, 任何人都能够平等地享受音乐、热爱音乐, 所以像蒋宜蓝这样的校外人士, 也被允许进入校园，感受这片艺术的土壤上繁盛结出的音乐文化。
蒋宜蓝在门卫处出示登记了身份证件, 然后她就得以通行。
这是她第一次来音乐学院。
她沿着南门里面的绿荫树道一直走, 循着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地图和指示牌, 顺利地找到音乐学院的星海大礼堂。
根据赵钟宁在那天访谈时所说，星海大礼堂就是她最初邂逅萧褚的地方。
她当年在这座礼堂里旁听了钢琴家萧褚给音乐学院的学生们做的讲座。
她被他在讲坛上展现的才华与谈吐所吸引，由此开始了一场盛大而执着的追求。
赵钟宁向来理智而果断。
一见钟情的桥段放在她的身上，其实不太具有说服力。
但她一见钟情的对象是萧褚，世界著名的钢琴家，倒也就没有那么让人感到意外了。
蒋宜蓝此刻停驻在大礼堂的前门广场上。
恢弘气派的建筑格局犹如排山倒海袭来的水浪。
她抬头看见悬挂在礼堂砖红色外墙上的巨幅宣传海报——世界著名钢琴家、音乐学院客座教授萧褚将于本周五下午两点在星海大礼堂作报告，暨本学期大师公开课系列的第五场授课。
海报上还配有萧褚的照片。
照片上萧褚坐在钢琴前正在投入演奏，手指摁在黑白琴键间，呈现出一派雷霆万钧的磅礴气势。
蒋宜蓝不熟悉萧褚的过往经历。
她只能从照片里的背景和场景做出判断，这可能是萧褚在某次重量级的演奏会上。
现在可能刚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们下课去食堂、回宿舍吃晚饭的时间。
蒋宜蓝在星海大礼堂前才站了几分钟，陆陆续续不断有学生三两结伴从广场上走过。
音乐学院的学生包里随身携带的东西，肯定会跟其他院校专业的学生不太一样，就像美术生的包里总能找出画稿、画笔、颜料之类的物件。
短短几分钟时间，蒋宜蓝已经目睹有学生背着萨克斯的、中提琴的，有手里直接拎着长笛的，有抱着二胡的。
嗯，哪天尝试制作一部有关音乐学院学生的纪录片可能也不错。
她正慢悠悠地考虑着，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语气里不怎么确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蒋宜蓝？说话人的声音，蒋宜蓝也不太熟悉。
但她猜到对方是谁。
她循声看过去，遇见了她此行想要来见的人——萧褚，赵钟宁的前夫。
蒋宜蓝朝他点点头：你好，萧褚。
萧褚走近，蒋宜蓝看到他的手里拿了一本乐谱夹簿。
萧褚问她：很巧。
你怎么在这里？蒋宜蓝笑笑。
她自己知道，这不是巧合，她就是专程过来找他的。
萧褚每周一和周四在音乐学院都有大师课，他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指导了几名钢琴专业的学生。
这些信息在音乐学院的官网上被公布出来，很容易就能查到。
不过，蒋宜蓝没想到，校园这么大，她竟然如此顺利就遇到萧褚了。
推己及人。
蒋宜蓝转念间便联想到：也许当初赵钟宁在星海大礼堂里旁听萧褚的讲座，同样不是一场纯属偶然的邂逅，而可能是赵钟宁专程为萧褚而来。
蒋宜蓝没有伪装自己的意图，而是实话实说：我想着过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够在音乐学院遇到你。
萧褚看起来先是愣了愣，随即说：好啊，那就找个地方坐着聊聊吧。
萧褚请蒋宜蓝在校内的咖啡店稍坐。
蒋宜蓝点了一杯热柠檬红茶，而萧褚点的是简餐，餐牌上写着他点的简餐A套餐里面有一份鸡肉三明治、一杯无糖酸奶、一只太阳蛋，还有一小盒谷物果干。
蒋宜蓝：这是你的晚餐吗？萧褚点头，英俊而温吞的面庞上略显局促。
蒋宜蓝当即回想起那次在檀凯德庄园，她访谈赵钟宁和萧褚的时候，赵钟宁亲昵地挽上萧褚的臂弯，葱白手指做了精致的蒂芙尼蓝美甲，替他翻平衬衫衣领，那时萧褚也是一副尴尬而略僵硬的表情。
蒋宜蓝感觉到，萧褚虽然有的时候看起来高冷到可怕，但这位艺术家其实是一个真实而饱满的人：前妻自然做出的亲密行为会让他无所适从，面对和不熟悉人的社交场景他会无话可说。
我待会儿七点要辅导一位学生。
他是音乐学院附中的。
今年要去参加李斯特钢琴比赛。
萧褚的话刻意地变多，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放松下来，所以，晚餐我吃得简单一点，这样比较快——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边吃晚饭边跟你谈。
蒋宜蓝摇摇头，她表现得更加温和，扬起唇淡淡地笑着说：不会。
是我冒昧地打扰你了。
你不怪罪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蒋宜蓝的热柠檬红茶被送上来，很快萧褚的简餐也端上来。
鸡肉三明治被压得有点儿扁，上下两层面包片的边没有被切掉，盛放在白色碟子里，摆在萧褚的正前面。
太阳蛋摆在萧褚的左手边，还热气腾腾。
艺术家的形象一下子显得平实很多。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蒋宜蓝其实有很多想要问的。
事实上，她应该直接去问赵钟宁，但赵钟宁一整个下午都没有接她的电话，她发过去的短信现在也还没有受到回复，所以她过来见萧褚，想要从他这里作为切入点。
我想要了解，在赵钟宁追求你的那几年时间里，你内心是怎样想的？她选择从一个安全的问题开始。
萧褚反应过来了：是为了你的纪录片，对吧。
蒋宜蓝没有否认，但事实上，纪录片第二单元的前期访谈工作已经都结束了。
她现在再来找萧褚或是赵钟宁，动机其实是卑劣的，她只是为了要印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她想要知道，赵钟宁之所以选择主动追求萧褚，究竟是因为爱情，还是为了万杭钟意这家公司的利益和发展。
蒋宜蓝做事情会不择手段。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不高尚。
是的。
我想要了解男性视角下的女追男是怎样的。
而且，你能为我提供的这个男性视角，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你亲身经历过女追男，所以你的想法对于我们的纪录片项目而言，非常有价值。
萧褚看起来深信不疑。
他思考了一会儿，没有马上作答。
萧褚是钢琴家，年少成名，一直以来都面临国内外很多的公开采访和访谈，因此他在斟酌词句的时候习惯于慎重措辞，以免表述有误，被人大写特写，引起歧义。
蒋宜蓝继续给出详细的问题描述，用以引导萧褚进入情境：——因为据我所知，赵钟宁最初在你这里颇受冷遇。
她追求你，但你不怎么待见她。
这个阶段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差不多有一两年？你那时候好像完全不为所动。
这也让赵钟宁的一些身边人感到恼火，觉得萧褚不识抬举，也觉得赵钟宁将姿态放得太低。
蒋宜蓝是赵钟宁的表妹，所以也知道过一些相关的事情。
这些感到恼火的人里面就包括了她的祖父、赵钟宁的外祖父，蒋老爷子。
萧褚承认：我确实在最开始的一两年时间里，都很明确地拒绝赵钟宁。
我可以知道背后的原因吗？首先，在我的人生规划里，我没有打算在二十几岁的时候考虑恋爱或者结婚的事情。
我还是想要以弹钢琴为主。
我想，我应该没有办法在专注于钢琴的同时，再分心去处理一段感情。
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我可能更愿意在三十多岁、四十多岁，职业生涯相对稳定的时候，再开始考虑组建自己的家庭——萧褚说了一半，就被手机来电打断。
是萧褚的手机在响。
抱歉，我去接一下电话。
萧褚拿起手机起身离开，走到咖啡店门外。
然而，咖啡店店员正在擦拭玻璃门，所以大门敞开着。
蒋宜蓝所坐的位置离门也不远，隔音不好，而她的听力很好，所以她能听到萧褚在电话里说什么。
蒋宜蓝端起桌上的热柠檬红茶，微微抿了一口。
她显然卑劣到底，不肯非礼勿听，而是慢悠悠地边喝茶边听萧褚在讲电话。
——对，周五的讲座，麻烦帮我预留两个座位。
——其实不用特意靠近走廊，因为我也不会走过去示爱。
——不不不，我不是这种性格，硬逼我也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我可能当天就弹一首钢琴曲，对，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蒋宜蓝不动声色地听着，她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示爱。
周五的讲座现场，萧褚要向谁示爱？她回想起萧褚刚才说的话。
他说，他理想中希望在三十几岁、四十几岁的时候再考虑组建家庭。
萧褚和赵钟宁的年纪差不多，那么他现在刚好是三十几岁的时候。
所以，他是准备要考虑组建新的家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