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褚打完电话, 回到咖啡馆。
抱歉，让你久等了。
蒋宜蓝表示没关系。
她放低手里的热柠檬红茶，抽了一张纸巾擦去玻璃杯上粘留的唇膏印。
她偷听到萧褚的电话内容, 但此时脸上半点儿心虚的表情都没有。
她怡然一笑：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萧褚记得：你问我，赵钟宁追我的时候，我内心是怎么想的。
蒋宜蓝配合地做出恍然的模样。
是的，我想起来了。
你刚刚说, 在你原本的人生计划表里, 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谈恋爱、结婚。
所以你一直拒绝赵钟宁的示好。
她示意萧褚继续说下去。
萧褚点头：对。
这是其一。
言外之意，原因还有其二, 甚至可能会有其三、其四。
他拒绝赵钟宁追求的理由真的不少呢。
蒋宜蓝继续听萧褚说下去。
其次，赵钟宁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很——萧褚试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赵钟宁留给他的观感，她是一个性格很强势的人，争强好胜,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会马上采取行动, 做事果断。
我不是说赵钟宁这样不好。
只是就我本人而言, 我可能会更喜欢温柔随和一点儿的女性。
萧褚作出的总结，完全符合蒋宜蓝眼中赵钟宁的形象。
她这位表姐从小到大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
说完上面这些，萧褚可能是顾忌到蒋宜蓝和赵钟宁的亲戚关系, 所以他还稍稍自我批判了一下。
他说：我大概也或多或少有点儿大男子主义，所以偏向于喜欢温柔恬静的类型。
总而言之, 我并不适合赵钟宁。
她也不适合我。
蒋宜蓝弯唇笑了笑, 仿佛是把萧褚的自嘲和自贬解读为他表达幽默感的一种方式。
她以为萧褚到此已经说完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萧褚还有话要说。
他深吸一口气。
另外, 我也怀疑过赵钟宁的动机——萧褚此言一出，令蒋宜蓝凝眸。
动机？没错。
我怀疑过她的动机。
萧褚又重复了一遍, 表明他没有用错词语。
蒋宜蓝直觉, 她很快就能问到重点了。
但萧褚却临门退了一下。
钢琴家把他那双保费高昂的手平放在桌面上, 他无奈地说：赵钟宁之前跟我说，我们可以充分地相信你，不用担心访谈过程中会说多说错。
她说，你做事情很有分寸，与传媒行业里到处可见的那种钻营而浮躁的人不一样。
萧褚，或者说赵钟宁，无形之中给蒋宜蓝戴了一顶高帽。
他肯定要提出要求了。
果然，萧褚紧随其后说道：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接下去所说的话，转达给赵钟宁。
否则可能会引起她的误会和不满。
他在礼貌地请求蒋宜蓝。
蒋宜蓝颔首。
没问题。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萧褚得到她的保证，看起来总算是稍微放心一点儿了。
然后，他才继续往下说：赵钟宁有一家公司，万杭钟意文化有限公司。
她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创办这间公司了。
蒋宜蓝了解到，萧褚口中他所怀疑的动机，指的就是万杭钟意。
当赵钟宁热烈地对萧褚展开追求，满世界飞只为了听他的每一场演奏会的时候，萧褚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钢琴家，倒是难得与现实世界里五花八门、毫无底线的商业竞争手段接轨了。
他对于他的钢琴演奏生涯有着近乎直觉般的保护，所以他总是会果断远离那些可能伤害到他的演奏生涯的人和事。
萧褚最初怀疑，赵钟宁作为万杭钟意的老板，她主动追求他，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长处能够吸引赵钟宁对他一往情深。
而他当时还没有签约经纪公司，国内外很多大型经纪公司都试图说服他接受他们开出的优渥合约。
所以，他想，她的真实目的也许是冲着要拿下他的商业经纪合约而来的。
这是一种常见的手段：先与艺术家成为朋友，然后再以朋友的身份来谈合约与合作。
艺术家大多清高，不认金钱，只认知音，所以这种手段的成功率往往高得可怕。
这也与蒋宜蓝的猜想不谋而合。
蒋宜蓝也觉得，赵钟宁追求萧褚，是另有目的。
以万杭钟意在过去七八年时间里的发展轨迹，很难说，萧褚当年的怀疑到底是不是无稽之谈。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赵钟宁与古典音乐界的人士深度合作，拿到萧褚的商业经纪合约，说服萧褚接受商业化运作和转型。
这使得万杭钟意以一种指数级上升的态势，持续深耕自己的核心业务，扩大主要的利润点，现如今已经膨胀成为一家在业内掌握话语权的大公司。
站在万杭钟意背后的赵钟宁，从中赚得盆满钵满。
以结果反推原因，赵钟宁最早决定追求萧褚，动机确实很有可能是受到巨大的潜在利益驱使。
但事实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恐怕就只有赵钟宁自己心知肚明了。
萧褚不知道蒋宜蓝此时此刻在想这些内容。
他总结说：所以，基于这些原因，我最初确实很防备赵钟宁，也不喜欢她追求我。
尽管开局如此艰难，但赵钟宁最终还是得手了。
蒋宜蓝笑着阐述事实：不过，你后来被赵钟宁成功地追到手了。
连结婚证都领过。
听到蒋宜蓝这样说，萧褚也笑了，脸颊两侧随着他笑起来的动作有深邃凹下的酒窝。
他仍然是一副拘谨放不太开的模样。
他承认说：是啊。
蒋宜蓝想问的事情已经问到了。
她其实就是想了解：赵钟宁追求萧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萧褚对她坦诚地说，他曾经怀疑过赵钟宁的动机。
言外之意，他后来就没有再怀疑了，他相信赵钟宁当初是真的喜欢他。
萧褚的判断是否准确，这并不好说。
在蒋宜蓝看来，萧褚比起赵钟宁，总有一种在象牙塔里待久的感觉。
钢琴家的社交圈相对简单。
萧褚可能没有见识过那种整日戴着假面像人非鬼的虚伪派，没有看到过满脸无害却能轻松地把其他人拆骨吞入腹的野心家。
赵钟宁却时常都要与这些人周旋，甚至赵钟宁自己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员。
赵钟宁想骗过萧褚，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蒋宜蓝认为，她还是要等见过赵钟宁之后再说。
时间差不多将近六点四十。
蒋宜蓝记得，萧褚说他七点还有一堂课。
她结束谈话，向萧褚告辞，并表达歉意。
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你本来的时间安排，害得你吃晚餐的时间这么紧张。
萧褚温和地说没关系。
他请咖啡店店员替他把剩下的三明治和谷物果干打包。
他拿着打包好的餐袋，跟蒋宜蓝一起走出咖啡店。
蒋宜蓝：时间还早。
你其实可以再坐着吃一会儿的。
没事。
我待会儿七点要辅导的这位学生，他基本都会提早到。
所以，我也习惯早点儿过去，正好还能听他先弹一遍，给他多讲几分钟的课。
他们准备参加世界大赛，时间还是挺紧张的，因此更加要争分夺秒。
蒋宜蓝看得出来，萧褚无论是对待钢琴，还是对待学生，他的态度都很认真、很严谨。
萧褚给蒋宜蓝指了一条能够快速走到学校南门的路。
谢谢你。
蒋宜蓝正要走下台阶，走到马路对面去，她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瘦瘦的少年背着书包大步跑过来，边跑嘴里还边喊：萧老师！萧褚把乐谱夹簿和餐袋都拿在左手上，腾出右手笑眯眯地跟那个少年挥手打招呼。
你好，金晗轩。
名叫金晗轩的少年很快跑近。
他背着个大书包一路跑过来，到萧褚跟前停下来的时候居然一点儿都不喘。
他的脸蛋跑得红扑扑的，先是注意到站在萧褚身后的蒋宜蓝，睁大眼睛好奇地看了两眼，然后问萧褚：诶，萧老师，今天不是卢老师跟你一起吗？卢老师——蒋宜蓝的联想能力一直很强。
她由男孩口中提到的性别尚且未知的卢老师，一下子就想到刚才她听到萧褚在电话里提到的示爱。
萧褚在电话里让人替他预留了两个周五他的讲座的座位，同时他还准备在周五讲座时弹一首钢琴曲向某人表达爱意。
她想，以萧褚的名誉和地位，他应该多的是机会能够结识优秀的单身女性，其中肯定就有他所钟意的温柔恬静的女士。
所以，说不定萧褚周五要弹的那首钢琴曲，就是献给这位卢老师的。
萧褚还在回答少年的问题：卢老师临时去帮忙暂代其他老师的课程教学助理。
所以她今天不在。
少年看了一眼蒋宜蓝，又说：但是这位姐姐也好好看喔。
她是来替卢老师的吗？嘴巴很甜。
蒋宜蓝喜欢嘴甜的小孩子。
她扬唇朝着少年笑了笑，然后再度跟萧褚道别：萧褚，我先走了。
再见。
她拎着包，穿过马路往对面走过去。
*蒋宜蓝回到车上。
她刚刚把车子发动起来，挂上挡位，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就响了。
蒋宜蓝只好再挂回驻车档。
她把手机拿起来，看到是赵钟宁打过来的。
赵钟宁也是挺会选时间的，一整个下午都不见接电话，结果蒋宜蓝这边刚刚见完萧褚，她的电话立马就到。
蒋宜蓝接通。
喂。
嗨，小蓝蓝，你下午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情？我看到手机上有好多通你的未接来电，我都吓了一跳。
赵钟宁还在假模假样。
但蒋宜蓝跟赵钟宁说话就显得直接多了。
她抬眸瞥过仪表盘上显示的当前时间。
你难道不是一整个下午都故意拒接我的电话，为的就是让我先去找萧褚聊完。
蒋宜蓝靠在驾驶座的头枕上，直言不讳，现在是六点五十。
萧褚每周一晚上七点要辅导学生。
你估到这个时间我肯定已经见完萧褚，并且离开了，所以你才不紧不慢地给我打电话。
她的话有理有据。
赵钟宁笑意盎然：哎，你还真是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装傻扮不知。
非要把我的小心思都说得清清楚楚。
真没劲。
蒋宜蓝扬唇。
行了。
赶紧约个时间见面吧。
我还赶着开车回家吃外卖呢。
你前夫刚刚坐在我对面吃了一个太阳蛋，半个三明治，还有一整杯无糖酸奶。
我还没吃晚饭呢。
外卖？三明治？原来你们在外面过日子这么可怜呐——赵钟宁故意做出惊讶的模样。
她凡尔赛的功底相当深厚，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前夫和表妹说成是生活得相当落魄的那一类人。
蒋宜蓝想到萧褚的讲座。
她故意问赵钟宁：你周五下午有空吗？我们到时见面吧。
赵钟宁不疑有他。
她可能分心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日程安排，然后在手机旁边爽快地回答说：好啊。
周五下午我都有空。
周五下午两点是萧褚的讲座。
赵钟宁既然说她整个周五下午都有空，这就说明，她不会去萧褚的讲座现场。
那么，萧褚计划要在讲座时弹钢琴曲示爱表白的对象，也就不可能是赵钟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