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2025-03-22 07:59:58

蒋宜蓝说得很诚恳, 这是认错的好态度。

但是叶晴将信将疑。

两人走进客厅。

这个时候需要有一点儿酒精了。

蒋宜蓝径直往恒温酒柜的方向走去,她打开柜门取了一瓶白葡萄酒,然后又进到厨房里拿了两支玻璃高脚杯。

等她转身拿着这些东西回到客厅的时候, 叶晴已经在客厅的长毛地毯上盘腿坐下来。

精致的金领女性,在下班后的私人聚会里放松得像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大学生。

叶晴好像已经梳理好紊乱的思绪。

她现在看起来头脑十分清晰。

蒋宜蓝拿开瓶器开葡萄酒。

叶晴坐在旁边,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要跟顾显复合了,怕我对顾显的印象不好, 所以编出这番话来骗我, 把你们当初分手的原因都归咎到你身上,好让我扭转对顾显的渣男观感?不是哦。

蒋宜蓝把葡萄酒瓶塞放到一旁, 然后倒酒。

但叶晴看起来仍然很在意她:宜蓝,你真的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你想要和顾显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如果你带他来我们的聚会,我也不会给他脸色看的。

我会像对待你之前那些男朋友那样对待他——蒋宜蓝打断叶晴的话:我主动跟顾显提的分手, 就在我们回校拿毕业证和学位证的那天晚上。

她不像在开玩笑。

叶晴的瞳孔稍稍震动, 不由自主地说:因为什么事情提分手?她现在终于有点儿相信了。

蒋宜蓝:我告诉顾显, 我觉得他很无趣,跟他在一起很没有意思。

我不想当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的男朋友还是他。

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 表情显得轻描淡写。

当然,在感情方面, 蒋宜蓝一直都是一个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

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让她留恋的男人, 也没有能够让她心痛的男人。

她拿走桌上的一支高脚杯, 喝了一口里面盛着的白葡萄酒。

但这不是真实的原因,对吗?叶晴问道。

她不相信蒋宜蓝会因为这种事情跟顾显分手。

两人恋爱谈了好几年, 大家都公认他们是模范情侣, 怎么可能在最后毕业的时候, 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分手呢。

蒋宜蓝接触到叶晴的眼神。

她没有马上回答叶晴的话,而是停顿了好一会儿。

她在评估,到底要不要把实情向叶晴全盘托出。

她其实可以不说的。

她只是不想让顾显再替她背黑锅,但是没有必要把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今天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心,哪怕是来自她的挚友叶晴。

叶晴无条件的信任,让蒋宜蓝坚硬的内心有了些许动摇。

也许她可以说出来。

蒋宜蓝放低酒杯,眼眸垂下,睫毛几乎要盖过她的瞳孔。

漆黑的瞳色里,映出昏黄的灯光。

这是一段她从不提起的往事。

我的家庭,当时遭遇了重大的变故,刚好是在我们毕业的时候。

蒋宜蓝的声音发紧,她绷着弦,头皮隐隐作痛,然后就有点儿感到神经痛,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差,每天我独处的时候,我都在跟自己内耗。

当我回到你们面前的时候,我又表现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晴愣住。

在她的印象里,她确实不记得当时蒋宜蓝有什么异样和反常。

即使是在蒋宜蓝和顾显分手以后,蒋宜蓝疗愈情伤,也只是克制而平淡的。

她从未提起过,她当时正在经历家庭变故。

蒋宜蓝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这种活跃而外放的人。

叶晴很懂得呵护人,她没有问蒋宜蓝关于家庭变故的细节,她不想戳到蒋宜蓝的伤口。

她而是向蒋宜蓝伸出手,想要触碰蒋宜蓝的手掌,给予陪伴和温暖。

好在,她摸到蒋宜蓝的手指和掌心都是温热的。

蒋宜蓝没有继续喝高脚杯里的白葡萄酒。

她回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尘封的记忆犹如开闸的洪水,几乎要将她的头脑冲刷成一片褪色而斑白的旧堤岸。

她正在找回自己的倾诉欲,索性就一直往下说,有一种要倾尽一切的感觉。

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你应该知道的。

叶晴点点头。

读大学的时候,她偶尔听蒋宜蓝会提到自己的哥哥。

叶晴自己是独生女儿,所以一直很羡慕蒋宜蓝有一个哥哥。

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哥哥当时在美国工作。

他一直都催促我,让我去美国找他玩。

他说他要带我开车从西海岸玩到东海岸。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成行。

在我毕业季的时候,他一个人死在了美国。

爸爸飞去美国给哥哥治丧,不幸在路途中遭遇车祸死亡。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哥哥罹患抑郁症很多年。

他几次三番邀请我去美国,其实可能就是在向我求救吧。

但是我都不知道。

哥哥他每天都表现得很自然,我跟他打电话,视频,他都是一副温润又和睦的模样——蒋宜蓝很久没有掉眼泪了。

所以她此刻仍然没有哭,但是她的喉咙痛到不行。

她不得不再喝了一口白葡萄酒,然后才能继续往下说。

短短几天而已——可能也就是我们毕业旅行结束,回到学校的那几天时间里——我的世界它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我每天都睡不着,咬着被子哭。

我一闭上眼睛,我就想起我的哥哥,还有我的爸爸。

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蒋宜蓝处在那种情况下,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

我白天跟顾显在一起,看着他,我觉得,突如其来我就不爱他了。

我不再能体会到喜欢他的心情。

他很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

问题在于我。

原本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每天都要跟他在一起的心情,突然间就从我的身体里被抽走了。

我觉得跟他在一起很累。

我感觉我永远都找不到爱一个人的能力。

所以,蒋宜蓝跟顾显提出分手。

她说,跟他在一起很无趣,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不完全算是说谎。

她当时确实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不单单是对顾显,她在整个生活里都找不到任何有意思的事情。

叶晴从震惊中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宜蓝——没关系,不需要安慰我。

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

我和家里的其他人,或多或少其实都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

蒋宜蓝又给自己倒了一点儿酒。

她力证自己没事,所以抬起眼睛,毫不回避地直视叶晴的目光,以表态她经得起叶晴的检查。

但是叶晴反而看不了蒋宜蓝的眼眸,她的共情能力太强了,以至于她听到蒋宜蓝阐述当年的这些遭遇,她为蒋宜蓝感到心痛,也为自己作为朋友在这件事情上的毫无体察而感到自责。

气氛好像被我弄得有点儿太沉重了。

蒋宜蓝故意说了一句玩笑,她挥了挥手,试图扇走围绕在她们周围的伤感因子,好啦,至少我后来就又开始交往新的男朋友了,这样也算是治愈了一点儿心里的创伤吧,我起码没有再排斥亲密关系了。

而且,你看,我最近还在跟顾显约会。

叶晴想说,才不是呢。

她直觉,蒋宜蓝现在根本就不是已经从创伤里走出来的样子。

蒋宜蓝身边交往的男朋友,都被她毫不留情地在几个月时间、甚至几周之内就甩掉,恰恰证明她仍然在回避长期亲密关系。

但是顾显——叶晴叹气。

她询问蒋宜蓝: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跟我说这些?你当年就瞒着我们所有人,一个人默默地消化了所有的情绪。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照道理,你应该永远也不提的。

蒋宜蓝想了想,她知道自己的动机:大概是因为我想要替顾显澄清一下吧。

他不是坏男人。

你以为他对我做出的过分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做过。

恰恰相反,这些事情都是我对他干的。

是我甩掉了他。

他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申辩过。

我感觉,我应该还给他清白。

她又说:当然,后面关于我家破人亡的那些事情,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

我原本只是想说,顾显不是渣男,我才是坏女人。

但是你偏偏又要替我找理由,始终觉得我分手是另有隐情,不是故意要伤害顾显的感情。

那我想,还是把实情都告诉你吧。

反正我已经放下了。

叶晴想的是,自己当然会站在蒋宜蓝这一边呐。

她同时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

你怎么想到要替顾显澄清?说句不好听的话,蒋宜蓝放任顾显背黑锅背了这么久,其实澄清也不差这一时。

蒋宜蓝以前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叶晴误会顾显。

但为什么现在偏偏想到要替顾显澄清,挽回他的风评了?说到底,叶晴还是觉得,蒋宜蓝可能有机会要跟顾显复合,所以在这里跟她未雨绸缪。

蒋宜蓝坦率地说:因为我对顾显有一点儿愧疚。

这个周末,我会跟他一起短途自驾出游,算是他们律所团队里的团建活动吧。

我不知道顾显是怎么计划的。

但我已经想好,这个周末,是我和顾显最后一次约会。

过了这个周末,我就跟他说拜拜,然后退回到原本的关系,我也可以开始物色新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