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 顾显来接蒋宜蓝。
蒋宜蓝上了车，手里捏着一副墨镜，倒也不着急戴上。
等到车子开上出城高速, 冬日阳光渐渐刺眼起来，她才把墨镜推上鼻梁。
顾显的车里放着音乐。
过高速收费站的时候，蒋宜蓝看顾显一路都没停，她这才好奇地问他：你车上不用接其他人吗？她话说出口, 就意识到这话问得有点儿好笑。
顾显的团队周末组织团建出游, 顾显是铨盛的高级合伙人，团队的老板, 有谁敢让他做司机一路开车载着下属。
也就是她这种非律所人员，能够享受到顾显亲自做司机的豪华待遇了。
果不其然，顾显瞥了她一眼，勾起唇, 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他随口一提：这是你的专车, 你不知道吗？蒋宜蓝没有因此不好意思, 她的性格就是能够把这些示好都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又问顾显：既然你们大家都是自驾开车过去的，不需要先找一个地方集中，然后以车队的形式一块儿过去吗？顾显：不用。
过去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直接到入住的度假民宿再碰面会比较高效。
高效——蒋宜蓝很想反问一句, 你们律师连周末自驾出游都要讲究效率问题吗。
中午十二点半，他们的车缓缓驶进民宿的大门。
已经有好几辆车到达了。
蒋宜蓝一下车, 就看到有人走出来迎接顾显。
顾PAR。
顾显朝对方点点头, 没有走过去打招呼, 而是先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 把里面的行李拿出来。
蒋宜蓝的行李是一件小尺寸的行李箱。
而顾显的行李更精简, 他只拿了一个行李袋。
铨盛的人注意到蒋宜蓝。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 之前他们见过蒋宜蓝，但也有人记性不大好，需要别人提醒。
这是那次我们在钰诚庆功宴之后碰到的美女小姐，也是唐PAR的朋友。
反应机灵的人偷偷挤眉弄眼，于是剩下的人就恍然大悟了，这是那次顾PAR亲自开车送的那位大美女。
当时大家就觉得这位大美女跟他们顾PAR的关系非比寻常，果然今天跟顾PAR一块儿来了，那就意思是顾PAR的家属咯。
顾显手里还拎着蒋宜蓝的箱子，他替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些是铨盛的同事。
这个介绍，就等于没有介绍。
蒋宜蓝微微一笑，对着这班铨盛的律师自我介绍：我是蒋宜蓝，是你们顾PAR的同学，希望今天没有太打扰你们的内部团建。
她把自己的身份定位在顾显的同学。
顾显莞尔，没说什么。
*这家民宿的建筑结构采用的是错层叠墅的方式，最中间那幢房子是民宿的大堂以及餐厅、水吧等公共区域。
周围的叠墅都是对外经营的客宿区域，可以整栋出租，也可以单独租房间。
铨盛此行大概有十几人，直接整体订了四幢叠墅。
蒋宜蓝和顾显住在同一栋。
蒋宜蓝先收拾行李。
她收拾到一半，房门那儿传来笃笃两声轻敲。
蒋宜蓝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顾显倚在门边，眉眼温朗，望过来看着她。
他说：晚餐他们准备在前院弄烧烤和露天火锅。
你是想跟铨盛这群人一起吃，还是我们单独出去吃？蒋宜蓝看顾显的表情，但她看不出他本人偏向哪一个选项。
既然如此，她微笑了一下，回答说：那就跟大家一起吃好了。
顾显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他点点头：好。
蒋宜蓝扑哧一笑，故意逗他：你没有失落吧？顾显抬唇，游刃有余地回答她：嗯，确实有一点儿。
我本来以为，你会想要跟我单独相处的。
他很有耐心。
蒋宜蓝不承认：哪有。
我明明更喜欢热闹。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这种说话的语气很像她以前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活泼明快，带一点儿狡黠。
这种可爱而傲娇的状态，不符合她如今一贯示人的风格。
顾显有一瞬间想要抬手揉揉蒋宜蓝的头发，因为眼前的她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生动地重叠起来。
所幸他的理智还在线，因此他的手指仅仅是收在身侧，稍稍动了动，压下了念头。
待会儿见。
嗯。
顾显转身离开。
蒋宜蓝没有马上关门，而是站在门边，目送他走。
她还没想好，应该要什么时候跟他开口，斩断他们之间的任何可能性。
所以她格外留念现在还能看到他在她视线里的身影。
她随即又自嘲地笑笑，想到当初大学毕业的时候，她跟他提出分手，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瞻前顾后。
人果然是越活越心软。
*蒋宜蓝的行李很少。
等她把东西都归置好，时间还很早，下午三点多，外面的气温暖融融的，倒没有太多冬日凛冽的感觉。
蒋宜蓝从阳台走回房间。
她看到桌上有一份周围的风景指南，上面说，这里有一道步行景观道可以上山。
她也刚好想要到户外走走。
既然离开了城市，肯定要好好领略山里的自然风光。
她更换了运动鞋和连帽防风外套，去敲顾显的门。
但是没有人应门。
等她走楼梯下楼，出了别墅的大门，才注意到顾显好像跟另外两个人在不远处的观景台那边。
没等蒋宜蓝走近，她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向顾显所在的方向。
是Joanna，中文名李安乔，顾显团队里的那位实习生。
她原来也在。
Joanna是蒋宜蓝的纪录片第二单元的访谈对象之一。
Joanna喜欢顾显，女人对男人的喜欢，而不止是下属对上司的那种仰慕。
蒋宜蓝停住脚步，不急着过去打扰顾显和他的同事们相处。
顾显正在跟Marco等人聊天，聊最近TGA的案子。
出来散心也免不了要谈公事。
全天在线，这几乎已经是他们这个行业的固有属性了，很难把工作和生活完全区分开。
顾显不碰和房地产交叉的业务。
但是Marco被挖到他的团队之前，做房地产业务很有名。
现在铨盛是好几个团队一道负责TGA的这桩案子，隔壁团队的老大赵金伦想要问顾显借Marco过去帮手。
看到Joanna走近，顾显和Marco等人的谈话停住。
Joanna是Marco的实习生，于是Marco开口问：Joanna，有什么事情吗？George——Joanna是来找顾显的。
George，是这样的，我接下来准备申请LLM，能不能请你帮忙写一封推荐信。
她递过来一份装订好的材料。
哦，可以的。
Joanna，你有什么要求吗？顾显接过材料，他随手翻了翻，看到基本都是Joanna这几年在学校的学术经历和比赛证书。
她的功底确实很不错，之前招她进铨盛的那几位面试官都对她的评价很高，所以才能够进顾显的团队。
Joanna抿唇笑了笑，显得很恬静：我想申耶鲁的LLM。
顾显就是耶鲁毕业的LLM。
顾显颔首：好的。
你把电子版发我邮箱吧。
他又把手上的材料递还给她。
回头的同时，顾显看到不远处的蒋宜蓝。
她站在台阶的最上面，一副要出门登山的装束。
顾显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离开Marco等人，往蒋宜蓝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他问。
蒋宜蓝翘起唇角：我看到房间里有推荐册，说可以走景观步行道上山。
顾显明知故问：你是要邀请我一起去吗？蒋宜蓝笑眯眯地反问：你有空吗？有啊。
跟你一起，我总归是有空的。
他很自然地说。
蒋宜蓝的心有点儿发痒，像是被蒲公英的飞絮轻轻地蹭过一样。
这种话如果换做其他人说，蒋宜蓝肯定会觉得情话油腻，但是经由顾显说出来，反而让她觉得有些真情实意。
他在她这里，总是与其他人的待遇不太一样的。
但越是这样，蒋宜蓝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就此打住。
不要再跟顾显纠缠得更深了。
她还可以有一大片森林任她挑选，不止顾显这一棵树。
两人一起沿着民宿后面的登山景观道往上走。
一路上还算是坦途。
偶尔有几处台阶高悬，看着往上走不容易，顾显就先登上去，然后伸手再来拉蒋宜蓝。
爬山途中的肢体接触，看似最无关风月，好像只是两个人在共克艰难的途中彼此相互扶持，但其实也最能够让人感到悸动。
蒋宜蓝的手握着顾显的掌心。
虽然她靠自己也完全能够爬上去，顾显也显然知道这一点，蒋宜蓝是一个具有挑战精神的人，她热爱户外运动，爬这条景观道对她而言一点儿难度也没有，但他还是向她伸出了手，而她也自然地握了上去。
这是一个牵手的契机，他们只需要接受它就好。
他们走了大概五十分钟。
到山顶的时候，明显气温要比民宿那儿低好几度。
蒋宜蓝戴上风帽。
她仰头看着顾显，他戴了一条围巾，这时候还是神清气爽。
相貌过分优越的男人。
她扬起笑容，目光转到眼前绝美的山间风光上。
这一刻很美好，她喜欢过的人就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看这样的美景。
即使接下来要彻底分开，她也不会遗憾了。
蒋宜蓝想了想，忽然伸手拉住顾显的衣襟。
他的外套里面是深灰色的羊绒毛衣。
她抬起头，他也出乎意料地配合。
她吻上他的唇。
时间的流速仿佛就此被定格住。
他们重逢后吻过好几次了。
但是这一次的意义不同于以往。
蒋宜蓝已经决心要跟他一刀两断，这应该就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吻他。
她把主动权放给他。
顾显把她按在怀抱里。
顾显的吻技很好。
他不断地抽丝剥茧般地从她这里渡走氧气，体谅她因身高差而不得不踮起脚，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往上托抱着，也使得她与他越发不可分离。
当嘴唇被咬得麻木的时候，蒋宜蓝忽然想起一句歌词——我俩应当吻生吻死。
她当年就很喜欢这句歌词。
此刻，他们还在吻着，但蒋宜蓝睁开眼睛，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伸出手指触摸描摹他面孔的轮廓线。
她碰到他的皮肤，碰到他脸颊的骨骼线条。
她的心底里生出一丝淡淡的不舍。
但是只能这样了。
她必须止步于此。
她决意要返回自己的舒适区。
蒋宜蓝很清楚，她自己仍然恐惧迈入一段认真的亲密关系，她如今只能接受速食般的恋爱。
母亲之前的话让蒋宜蓝顿悟，她跟顾显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无法用随性浪漫的状态来对待他。
她缅怀他们的过去，也想好要离开，重新回到她的生活正轨里面去，而顾显不在她的规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