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江叙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么蒋宜蓝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们直接按照要求做事就好。
蒋宜蓝给纪录片项目组的核心员工群发了邮件。
在周末突然要求加班,确实有点儿不够人性化。
但这次实在是事出紧急,大家都能体谅。
而且项目组里的员工基本上跟着蒋宜蓝做过好几个项目, 他们对于蒋宜蓝的做事风格还是很了解的。
若无必要,蒋宜蓝绝对不会出现在周末的工作场合。
博塔的这班员工很快就出门赶往办公室。
江叙见识到博塔的工作效率。
他饶有兴味地对蒋宜蓝说:宜蓝,你一定是一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老板。
所以,你的员工们都愿意为了你在周日出门返岗工作。
蒋宜蓝对客套话绝缘。
面对江叙, 她的脸庞上浮起一个毫无情感的笑容。
她寥寥数语, 自谦说:是么。
你误会了。
我既不是老板,也没有一丁点儿的人格魅力。
她不傻, 能够感觉出来,江叙对她几乎是带点儿刻意地接近。
他一上来就自来熟地直呼她名字的后两个字,现在又夸她具有人格魅力,明显是模糊掉了人际界限, 存在试图玩暧昧的嫌疑。
不过, 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把工作和私生活从容地混合在一起。
这需要非常高超的自我管理能力。
蒋宜蓝见过太多失败的案例, 那些人到最后,无论是工作还是私生活,都弄得一团糟。
蒋宜蓝维持着脸上凉淡的笑容不变。
当着江叙的面, 她把她刚刚审阅把关过的项目计划书第二章节内容发往江叙的邮箱,也抄送了他团队里的员工。
辛苦你们, 看看这一版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继续修改的地方。
蒋宜蓝的态度好得没话说, 嘴唇自始至终都挂着浅浅的弧度, 在礼数上无可挑剔了。
但她此时的态度越是好,就越是说明她本人对江叙不来电。
江叙也看出她不接招。
如果换做其他人, 可能这时候就止步了。
但是江叙却把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
他在蒋宜蓝的旁边找了一个位置坐。
他打开了她刚刚发过来的那封邮件, 把附件里的文档下载到本机, 然后边看边提意见,倒像是在跟蒋宜蓝开一对一的小会。
蒋宜蓝首先没觉得这一定是桃花运,其次她也不喜欢烂桃花。
她对待江叙的态度不远不近,对方倒不见气馁。
中途她起身去外面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在走廊里遇上郁恩。
郁恩朝她又是眨眼睛又是努唇:里面这位江叙是什么情况?蒋宜蓝:什么情况都没有。
蒋宜蓝说没可能,那就是真的没可能。
加班到晚上六点,差不多能暂时告一个段落。
蒋宜蓝当然还记得她昨天就跟顾显约好,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饭。
她准备在这顿晚餐时跟他提出分开。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至少应该换一身稍微正式一点儿的裙子,提前打腹稿措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刚刚加完班,她满脑子里都还是工作上面的事情。
这未免也太社畜了。
蒋宜蓝拎着包离开。
她在等电梯的时候查看手机上收到的短消息。
她和顾显有约。
但是顾显没有催促她。
他只给她发过来一条讯息,说等她工作结束之后可以联络他。
顾显就是这样的风格,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从来都不给她任何压力。
如果换成那种极度粘人而且需要关注度的男人,可能早就好几通未接来电轰炸到蒋宜蓝的手机上,顺便在聊天界面积攒着几十条未读讯息。
假如是在热恋期,蒋宜蓝或许还愿意忍让,但是一旦过了她的新鲜感的阈值,毫无疑问这种男人会被她剔除。
郁恩刚好也走到电梯间准备下班。
她看到蒋宜蓝在回短信,顺势开玩笑说:男朋友?蒋宜蓝扬唇一笑:是律师先生。
郁恩的记性很好,立马建立起关联:哦哦,就是中午送你过来的那位律师先生吧。
蒋宜蓝颔首。
郁恩的话音未落,电梯间靠近走廊那侧的拐角处又走过来几个人。
正是江叙和他团队里的几位员工。
江叙正在跟他左手边的两位员工聊天,但是当他的视线看向电梯间的时候,却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蒋宜蓝的身上。
他的眼眸里敛着笑意,领带也解下来了,和电脑包一起拿在右手,衬衣最顶上三颗宝石扣子解开。
他直接挂着潇洒而英俊的皮囊,一副要即刻转战酒吧俱乐部的玩家模样。
也不知道方才蒋宜蓝和郁恩的电话,他听到了多少。
蒋宜蓝岿然不动,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等电梯,丝毫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像她这种段位,已经能够理所当然地把同性和异性投过来的目光都消化为是对她本人的欣赏。
她从来都是做自己,毫不介意其他人的眼光。
蒋宜蓝不在意江叙,他是见色起意的倾慕者也好,是带着其他目的的别有用心人士也罢,在她面前,她都可以视若空气。
众人乘坐电梯下楼。
蒋宜蓝乘到底楼走出电梯,其余那些开车的人则继续坐电梯向下到停车场。
蒋宜蓝没有让顾显过来接她,而是让他去餐厅,她自己叫出租车过去。
她正好也可以稍微整理一下思路,把自己从工作状态里拉出来,然后再想想待会儿到了晚餐的时候,要怎么跟顾显开口。
尽管她看起来胸有成竹,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但让她跟顾显提出分开,她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儿没底。
她知道,这是愧疚心在作祟。
好在事不过三。
经历过今晚这一遭,往后应该也不会再有这么难堪的事情了。
蒋宜蓝走到大楼前面的临时停车标线处等她的出租车。
过了一会儿,出租车没等到,倒是有一辆浅蓝灰色的玛莎拉蒂亮着右转向灯在她面前靠边停下。
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露出驾驶座上男人的面孔。
是江叙。
往往能够从一个人身边的常用物品来判断这个人的性格特质。
蒋宜蓝审视了一下停在她面前的这辆车,尤其是车壳的喷漆配色,她意识到江叙的真实性格应该果然不是她第一眼以为的那种温和绅士。
她不动声色地透气,然后稍稍屈膝弯腰,让视线能够持平坐在车里的江叙的视野高度。
在江叙开口之前,她先跟他打招呼:你好。
江叙笑笑,手指搭在方向盘和仪表盘上面:宜蓝,你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送你?蒋宜蓝微笑:我叫了出租车。
江叙配合地露出遗憾的表情:好吧。
我果然应该在办公室的时候就应该向你发出邀请的。
晚上有约吗,可以一起吃晚餐吗?已经有约了。
蒋宜蓝嘴角的弧度都不带变化。
她也意识到自己连续的几句回答都显得太过于铁壁,仿佛刻意回绝江叙的邀请和主动示好。
按照一般的社交礼仪而言,她这个时候理应说几句客套话,比如下次有机会再约午餐晚餐之类的虚词。
但是蒋宜蓝有意没有说。
她预判了江叙接下来会说的话。
如果她客套地跟他说下次有机会再约饭,也许江叙就会直接问她周一有没有空,一直这样问下去,直到虚词变成了一场有日期、有地点的饭局约定。
蒋宜蓝会这么想,并非因为她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而是因为她评估了江叙此人的性格,她觉得这像是江叙会做出来的事情。
江叙收起脸上的遗憾:好吧。
那就明天再见了。
宜蓝,再见。
玻璃车窗升上去,他开车扬长而去。
蒋宜蓝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很快她的出租车也到了,她上车,出租车载着她驶向与顾显的晚餐地点。
*蒋宜蓝到的时候,顾显已经到了。
她在前台接待处报了自己的姓氏。
姓蒋,预定的两人位置。
好的。
您的朋友已经到了,这边请。
谢谢。
蒋宜蓝拎着包,跟着侍者往里走。
然后她就看到了顾显。
他此时身上穿的不是白天的那套便服,而是一身休闲西服。
看得出来,他有所准备,稍微捯饬了外型,但没有到那种会让蒋宜蓝感到有负担的程度。
蒋宜蓝的心下意识地变得柔软了一点儿。
但是这种柔软仅仅维持了几秒钟。
随即而来的是加倍的紧绷。
她是要来跟他提分开的,如果一开始她就心软了,那么后面的话怎么还能顺理成章地说出口呢?她虽然冷漠,但不是完全没有心。
她在顾显的对面落座。
他们的桌子紧邻落地玻璃,是餐厅视野最佳的景观位置,能够俯瞰整个城市中心。
两人点完餐品。
顾显问起蒋宜蓝的工作:还顺利吗?蒋宜蓝点点头:嗯。
她没有多说。
忽然有一种相顾无言的氛围,稍显尴尬。
蒋宜蓝抬眸对上顾显的目光。
她觉得,至少顾显现在肯定觉察出了异样。
毕竟,她自己都感觉,她不像她平时的风格。
蒋宜蓝本来想要等到这顿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再说分开。
但是,面临这样的氛围,她此刻心想,要不就直接开门见山,不管这顿饭能不能在和睦的气氛里吃完,现在就开口说了吧,不要再折磨彼此了。
她把腿上盖着的餐巾拿到桌面上,轻轻放在右手侧的桌面上。
餐桌上摆着一只方形圆底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支修剪过的红色玫瑰。
顾显,其实我们再见面,重新成为朋友之后,我感觉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蒋宜蓝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无法把视线集中在顾显的脸上。
他的神情很专注,这表明他有在认真地听她说话。
但是他的态度,会让她越发感到开口艰难。
所以,她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开。
她看向桌边放置的屏风隔断。
这是这间餐厅为食客打造的相对私人的空间,通过放置精致秀美的中式屏风,将一张张餐桌彼此之间隔绝开。
倏地一下,她忽然注意到有一只海葵紫色铂金包型的手提包从屏风的空隙处一晃而过。
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这个颜色的包——她上周陪母亲喝早茶的时候,才看到母亲拎过一个同色同款。
等到蒋宜蓝再去看的时候,屏风彻底阻挡着拎着包的那位女士的身形和样貌。
她只能看到那只海葵紫色的包从下一块屏风的间隙处再度一晃而过。
这次,她还看到了那位女士左手腕上佩戴着的手表和戒指。
蒋宜蓝平时一周都见不到母亲一次。
她也不跟母亲生活在一起。
她当然不知道母亲现在常佩戴的是哪几款手表、哪几枚戒指。
所以,她没有办法从那只包、那块手表和那枚戒指来判断,今晚母亲是否也在这间餐厅里。
不过,母亲向来中意吃粤菜,倒是很有可能到这里吃饭。
在蒋宜蓝走神的时候,顾显还在等她的下文。
他这个时候出声,唤回蒋宜蓝的注意力:宜蓝。
蒋宜蓝蓦地回神。
她看向顾显。
顾显的表情仍然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显得温和。
他凝住视线:你想说什么?她想说分开,其实也就等同于分手——虽然他们现在不是情侣关系。
毫无理由,蒋宜蓝莫名觉得,顾显好像是生气了,哪怕她什么都还没有说,哪怕他的表情上没有半点儿怒意,但她直觉他就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