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蓝听见了顾显说的话。
她听到他说, 他们能否不分开。
从情感上来说,她此时需要陪伴,而他刚好就在她的身边。
如果她有够自私, 那么她现在应该点头,把他留下来。
但是这样做仍然不会有什么好的未来。
她早晚会再甩他一次,因为她已经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蒋宜蓝没有高尚的灵魂。
她事事都以自己为先。
所以,她靠进了顾显的拥抱里。
她没有开口明确地说到底要不要分开, 但是她的动作已经回答了顾显的问题。
他们不分开了, 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谁能想到,蒋宜蓝和顾显还能坐着把这顿晚餐吃完。
一整顿饭吃下来, 蒋宜蓝其实没怎么掉眼泪。
她总是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得很快。
但是悲伤是真实的,而且轻易化解不开。
她吃了一点儿东西,然后就有饱腹感。
她撑着脸看向桌边的景观落地窗。
玻璃被灯光照着,像是一面朦胧的镜子, 照出她的脸。
顾显把她的心不在焉都看在眼里。
晚餐过后, 顾显送蒋宜蓝回家。
蒋宜蓝进门后放下包。
顾显替她把行李箱也拿上来了。
蒋宜蓝在路上的时候就隐隐感到有些胃痛——心情沉郁的时候, 连食物都不能排忧解难,而是一样能把人折腾得不舒服。
顾显替蒋宜蓝拿了胃药。
蒋宜蓝安静地把胃药就水服下。
谢谢。
她说,态度很真诚。
顾显把药箱放回原处, 又替她把储藏柜里那些其实需要冷藏的食品归置放进冰箱里。
等到他再回到客厅里的时候,蒋宜蓝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走廊过道里透出淡淡的暖色调灯光。
顾显来过蒋宜蓝的家, 那时候他们相处得还很不错, 她跟他介绍过公寓的布局, 那里是她的卧室。
他走过去准备告辞离开。
但是蒋宜蓝吃过药已经直接睡下了。
蒋宜蓝的卧室里枕套与被套是同色的,都是饱和度很低的灰蓝色调。
她睡在被子里, 发梢盖过脸颊。
顾显站在她的面前, 忍着没有伸手去拨开她的头发。
顾显有点儿难受。
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 他很爱她。
顾显替她放了一瓶矿泉水在床头柜上,还帮她把瓶盖拧开了。
像她这样哭过,夜里可能因为口渴而醒过来。
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一瓶矿泉水,这样她喝完就能继续睡。
差不多了。
他今晚对她的照顾已经够多了。
顾显看着安静睡着的蒋宜蓝。
他的心会动。
顾显俯身,一下子就距离蒋宜蓝的脸颊和嘴唇很近。
她的眼眸仍然沉静地合闭着,呼吸均匀而稳定,仿佛真的睡熟了。
顾显在她的耳侧落下轻柔的一吻。
这种轻微的起伏让蒋宜蓝的脸颊动了动,她像是感觉到有他的呼吸靠近后又离开。
她的脖颈倚在枕头上,稍稍转向顾显这一边。
卧室里低暗的光线来自外面的客厅和走廊灯。
她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黑暗里,面颊线条流畅分明。
下一秒,蒋宜蓝睁开眼睛。
理所当然她的眼神最先聚焦看到的就是顾显。
顾显也坦然地与她对视。
他不打算向她解释他留在她脸颊上的那个轻吻。
但是,蒋宜蓝没有问起那个吻。
她而是开口说话,嗓音微微发哑,音量轻得像是羽毛落地的动静似的:你要走了吗?顾显颔首。
蒋宜蓝放在被子底下的手指动了动,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轻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顾显没动。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当然明白蒋宜蓝的意思,但是——蒋宜蓝向后靠了靠,压着枕头的边缘,她腾出了一点儿空间。
伴随着她的动作,被子往她睡着的那一侧卷过去,露出底下的床单,仍然是同一个颜色的,因而界限没有显得那么分明。
她和顾显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心理上的拉锯战。
顾显在蒋宜蓝面前向来是冷隽而自制的形象。
但也是在蒋宜蓝的面前,他曾有过失控。
底线是他给自己设定的,因此也会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而彻底崩塌。
现在她要留他下来。
被角从顾显的指腹底下滑过,然后被他的掌心压住。
蒋宜蓝感觉到她没有睡着的那一侧床垫下陷。
顾显坐下来的时候,他的身影投照在她的脸颊前面,遮住她眼睛里的光点。
仅此而已,他没有更进一步。
蒋宜蓝用被子盖住她的唇角,她轻呵了一声,像是困极了在打哈欠,又像是故意在揶揄他此时的绅士风度。
顾显低头看她。
蒋宜蓝和顾显不一样,她的人生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
她撑住床垫忽然起身,被子滑下去,而她坐过去捧起了顾显的脸。
他们仅仅维持了两秒钟的四目相对,刹那间她就敛眸吻了上去。
她身上还带着今天出门时涂的香水味道,已经是尾调的余香,丝丝缕缕的冷香随着她的唇一道封住顾显唇间的触感。
她的手掌抵着他的脸,每一次深吻都把他往墙壁往床头背板上推。
两方的气息在不断的交换之中都变得越发不稳。
直至顾显彻底被蒋宜蓝扑倒在垫子上,她再度俯身低头吻他的时候,脑袋错意撞上床板,她没有控制住力道,所以很痛,蒋宜蓝嘶了一下,于是牙齿又咬到顾显的舌头。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蒋宜蓝放开顾显。
她躺回有她的枕头的那一侧。
片刻后,是顾显揽住蒋宜蓝的腰,这次由他主动吻她。
他比蒋宜蓝更加温柔,他也比蒋宜蓝更加有耐心。
蒋宜蓝抵不住他的深情,任由他的呼吸蹭着她的脸颊轮廓。
他给她一种治愈的感觉,好像他是她的一贴良药,能够缓解掉她心理上那个巨大的空洞。
吻毕,她抬眸望着他。
现在她好像没有那么着急了。
她不急着得到他,这也意味着她没有把他当作是一个需要快速赢下的战利品。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很慢很慢,她升腾起一种荒谬的错觉,她觉得自己至少在这一刻愿意与他消磨浪费彼此的生命,这当然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蒋宜蓝的脑袋动了动,她在顾显的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就此安心地倚靠着他。
在这种气氛里,她破天荒地产生了一种倾诉欲。
她有很多顾显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这些事情她永远也不会向他提起,但是现在好像什么都可以跟他说。
就连他们之间一直默契避开的话题——大学毕业时的那场分手——似乎都可以被拿出来重新讲清楚。
但是蒋宜蓝思考了一下,她还是没有主动提起那次分手。
她而是说起今天晚上的事情。
我今天见到我妈妈了,她也在那家餐厅吃晚餐。
顾显低声嗯了一声,表明他有在听她说话。
我妈妈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一块儿吃饭。
被我撞见之后,她让我跟那个男人打招呼,她让我叫他许叔叔。
她握着顾显的手指,抚着他掌心的纹路。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永远都不改变的爱吗?我觉得没有诶。
蒋宜蓝轻松地抬唇笑了,哪怕眼泪迅速地蓄在她的眼眶里,她的声音仍然坚持着没有变调,我爸还在世的时候,我妈总说,她爱我爸更多一些。
但是现在,她也要开始她的新生活了。
晚餐的时候,我看到我妈和那个许先生,我当时觉得很愤怒。
可是现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其实是不是问题出在我身上?为什么我身边所有的亲人都已经走出来了,只有我走不出来?顾显抚上蒋宜蓝的发间,他在安慰她。
这是他第一次听蒋宜蓝说起她的父亲已经离世了。
顾显不知道蒋宜蓝是在什么时候承受了丧父之痛。
他同样不知道,其实蒋宜蓝的哥哥也已经不在人世了,而这两桩噩耗都是在他们大学毕业的时候相继发生的。
因此,顾显没有能够把蒋宜蓝父亲离世的事情与大学毕业时候的分手串起因果关系。
蒋宜蓝仍然没有告诉顾显,他们当初分手的实情。
其实今晚有好几个瞬间,她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还是被她的理智压下去。
她深知,感情里是不能掺杂生死离别的,那样连带着这份感情的底色都会变得灰暗而沉重。
她谈的恋爱,只想要纯粹的快乐,而不想要更多的痛苦了。
她压下心里所有的不快乐。
她再一次趴在顾显的肩膀上,伸手捧起顾显的脸。
她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她说:本来今晚应该要给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坐一个了结的。
毕竟,总是像这样不明不白地玩暧昧其实也会厌倦。
但感觉,我们之间好像还没有到要结束的时刻。
要是顾显今晚在餐桌上头也不回地就走掉,再也不回来的话,他和蒋宜蓝之间应该就真的是分道扬镳了。
但是他最终还是放不下蒋宜蓝,即使再生气,他也还是回来了,刚刚好就遇到了见完母亲之后回来的蒋宜蓝。
我们要复合吗?蒋宜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相信顾显清楚,她问出这句话,并不是要给他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
她依然是她,喜新厌旧的蒋宜蓝,跟以往没有任何分别,并不会因为他是她的初恋而给他特殊待遇。
即使她跟他复合,也仍然随时都可能突兀地提出分手。
她总是很容易就喜欢,然后很快又厌倦。
蒋宜蓝的话,其实等同于她会在未来再一次跟他提出分手。
顾显对此心知肚明。
她就是这种没有心的家伙。
她的意图也昭然若揭——蒋宜蓝想要用新恋情的快乐,来对冲她得知她的母亲和那位许先生交往后的痛苦。
她对顾显很坦荡。
她也向他发出邀请函,一张也许就维持几个月——甚至可能只有几周的恋爱体验卡。
就看他接不接受了。
顾显凝眸看着蒋宜蓝。
他做决定向来都很慎重。
但今晚的这个决策,可能是他最不愿意权衡深思利弊的决定。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用理性的头脑去衡量。
顾显偶尔也会疯狂恣意地做事情,就像所有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功成名就的人生赢家。
胜者的骨子里流淌着狂热的血液。
他封住蒋宜蓝的唇,与她吻生吻死。
好啊,那就复合吧,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