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蓝跟外公之间没有太多顾忌, 她可以畅所欲言。
于是,她直接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地询问:外公,您是要跟我的祖父见面吗?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面?外公并没有反问蒋宜蓝从哪里听闻这个消息。
他的语调沉稳而醇厚, 向外孙女给出了明确的回答:是的。
蒋宜蓝闭了闭眼睛。
她很想紧跟着追问外公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要约见祖父?他们打算在饭局上聊什么内容?但是蒋宜蓝同时也知道,如果她直截了当地就这么发问,作为晚辈,其实很没有礼貌。
因此她忍了忍, 正打算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然而, 外公却仿佛能够通过这通电话洞察她的内心。
无需蒋宜蓝伤脑筋,他直接给出了蒋宜蓝想要知道的信息, 他清晰地说道:这次见面,我打算跟你的祖父谈谈有关你母亲的事情。
果然是关于蒋宜蓝的母亲季淳琳的事情。
蒋宜蓝的手心捏紧又松开。
外公继续心平气和地问道:宜蓝,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吧。
淳琳跟我说过,你已经见到过许先生了。
对于你母亲和许先生交往的这件事情, 你是怎么想的?可能只有外公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长辈, 才会以这种平淡而静穆的口吻直接把问题呈现在晚辈的面前, 客观而不失尊重地问起外孙女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这就是蒋宜蓝喜欢外公和外婆的原因,哪怕是在她还年幼的时候,他们已经习惯于让她充分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而他们坐在一旁倾听和尊重。
所以,当外公提起交往一词的时候, 蒋宜蓝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内心泛起任何波澜。
她本来对于这个话题很敏感, 也很容易为之生气, 失去理智。
蒋宜蓝:我不知道。
外公在电话那边也静了一瞬。
他随即说:我能够理解。
蒋宜蓝:我很生气。
我认为妈妈不应该这么做。
但那是我之前的反应了。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想的。
如果妈妈宁可继续恶化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她也要坚持跟那个许先生继续见面来往的话, 那我想, 也许我应该说服我自己接受这件事情。
因为她现在也很少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了。
她这番话说得自己内心苦涩而生硬。
她又问外公:您和外婆是什么态度?外公直言不讳:我们很支持淳琳追求幸福。
蒋宜蓝笑了一下,态度并不由衷,反而有点儿自嘲:蒋家人确实比较守旧和顽固。
我一直以为,我自己跟其他蒋家人不一样,但是现在看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公也笑了:宜蓝,不要这么说。
你的一切感受都是很正常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确实有点儿担心你祖父那边的态度。
他恐怕没有你这么好说话。
我想,他应该会跟我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他不会希望你的母亲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他会要求,淳琳永远都只是蒋家的儿媳妇,只是你的父亲蒋晋的妻子。
这是对的。
蒋宜蓝:我觉得您不应该去见祖父。
这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引发矛盾。
反正母亲生活在这里,她不会在祖父面前碍眼,也不会带着那位许先生回到香港的社交圈子里去。
为什么一定要告诉祖父这件事情呢?除非——突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蒋宜蓝的脑海深处缓慢地升腾起来。
她一下哽住了。
除非,母亲动了再婚的念头,她不是打算只跟许录耘谈谈恋爱而已。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外公确实得知会祖父一声。
当然,这不是必要,而是一种得体的礼数。
蒋宜蓝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
她不想跟外公确认这件事情。
但是外公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应该告诉你的祖父。
否则这件事情就是一颗隐雷。
我和立筠都觉得有必要开诚布公地与你的祖父谈一谈。
这是我们作为父母,希望替女儿做成的事情。
如果你祖父要生气、要发火,也使他朝着我们来,不要朝着淳琳,更不要牵累宜蓝你。
立筠,陆立筠,是蒋宜蓝外婆的姓名。
话说到这种程度,蒋宜蓝嗯了一声。
她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外公和外婆要替母亲扫平这颗隐雷,让母亲能够毫无负担地进行眼前的这段恋情。
父母对于女儿的爱护,做到极致也不过如此了。
挂掉电话,蒋宜蓝的情绪却仍然像是有阴云罩顶。
她叠起长腿,然后身体靠在床头。
她喜欢跟外公和外婆聊天。
她喜欢那边的家庭氛围。
或者说,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季家的家庭氛围。
他们都是温和而强大的人。
蒋宜蓝的父亲蒋晋同样是一个温和而强大的人。
而哥哥蒋世毅,在他当时的年纪——比现在的蒋宜蓝还要小几岁——已经构建起了足够温柔的性格基础,但或许还没有到强大到坚不可摧的程度,所以他还是被击垮了。
蒋宜蓝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
*夜幕降临,蒋宜蓝终于从卧室的被子里面起身。
她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看到了不远处商业区的浮华灯光。
对于她此刻微肿的眼睛而言,这种程度的广告灯光就已经有点儿刺眼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需要戴上墨镜。
蒋宜蓝走进洗手间,洗了脸,喷了一点儿香水,让自己放松下来。
她听说过芳香疗法,借助香氛的味道来缓解压力。
也许下次她可以尝试一下。
但是现在,她认为自己需要摄入一点儿酒精。
她破天荒地把酒精视为一种安慰剂。
蒋宜蓝给叶晴发去邀请短信,问她要不要去酒吧喝一杯。
叶晴欣然同意。
于是,蒋宜蓝洗漱化妆更衣后出门。
她先到酒吧。
叶晴还没有到。
蒋宜蓝落座,先点了酒。
一杯龙舌兰酒入口,蒋宜蓝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的感官敏锐程度并没有因此而下降。
她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她。
宜蓝?蒋宜蓝辨认出这个声音。
她回过头,刚刚好对上身后男人的一双笑眼。
是江叙。
他朝着她微笑。
蒋宜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她承认,他的五官确实长得很迷人。
她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
她在出门前看到了新闻,影后韶宁官宣将会出演电影《枕边人》的女主角。
而前两天贺佳音也顺利拿到了高级香氛品牌毕安骅的品牌代言人头衔,她后面还有新的电视剧即将进组拍摄。
江叙作为幕后的危机公关负责人,他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不仅化解掉了贺佳音的黑料和韶宁的婚姻问题,而且还帮助这对明星母女在事业上更进一步。
他确实应该痛饮庆功酒。
但是他现在看起来形单影只。
这不应该。
以江叙的条件,他身边不会缺少伴侣。
蒋宜蓝把手边的空酒杯推开。
她其实对江叙有所好奇。
他对她表现出来的热衷程度,实在是超出了合理范围。
她觉得,江叙可能是爱好在情场中狩猎,得不到的猎物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所以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哪怕她一度都把冷漠二字写在了脸上。
但是蒋宜蓝对他仅此而已了。
她对江叙没有进一步了解的兴趣。
所以,即便现在她在酒吧偶遇了江叙,她也并不打算请他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江叙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蒋宜蓝收到叶晴发过来的短信。
叶晴说自己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抱歉抱歉,下次一定。
另外,你今晚和明天能帮我照顾一下小叉烧吗?太感谢啦!飞吻飞吻。
小叉烧就是叶晴养的那只矮脚曼基康猫咪。
叶晴每次有事情需要拜托蒋宜蓝的时候,就会故意使用这种可爱而俏皮的口吻发短信。
蒋宜蓝笑了一下。
她的神态落在江叙的眼里,他从蒋宜蓝的脸上看出了一点儿宠溺的意味。
江叙挑眉:男朋友?这是一个试探性的问题。
真是难为他还记得她有男朋友。
蒋宜蓝任由江叙误会。
是啊。
她懒洋洋地抬唇笑了一下,把手机锁屏的同时,她朝着江叙晃了晃她的手机,然后优雅地从高脚椅上滑下来,他太粘人了,一刻也不想跟我分开。
我这才离开了一会儿,他就想见我了。
拜拜,我要去他家了。
他们都是成年人,很清楚这段话背后的含义。
江叙的脸上仍然维持着方才的笑容不变。
他没有接话。
蒋宜蓝并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
她拎起包,准备离开。
她只走出两步远,江叙忽然开口:我听说,你的热恋期通常很短暂。
一个月?两个月?然后很快就进入倦怠期了。
你和你现在的这位男朋友,你们的热恋期有多久了?蒋宜蓝回头:这不关你的事情。
她仍然是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她的眼睛里已经明确地透漏出警告的冷光。
而江叙却根本不害怕她。
他从容地继续往下说:满打满算,你们应该撑不到春节的时候。
蒋宜蓝觉得他在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