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显能够看到, 林肯轿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顾显之前没有见过许录耘，所以他也无从猜测蒋宜蓝与许录耘之间的关系。
眼前的场景实在不能算是风平浪静。
蒋宜蓝抬眸看到了顾显。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却还是将沉重的唇角彻底压了下去。
许录耘还降下车窗玻璃跟她道了一声再见。
宜蓝, 再见。
他的教养可能确实是浸透在骨子里面。
即便是蒋宜蓝，她也很难再沉着脸色无视许录耘频频释放的友善信号。
她朝着许录耘点点头，接着走向顾显所在的位置。
蒋宜蓝站在台阶下面，这使得她和顾显之间的身高差变得更加明显, 她微微仰头看他, 说：我记得，你本来跟我说的是, 周四——也就是明天——才会结束出差回来。
顾显的视线从不远处那辆林肯轿车上面移到眼前蒋宜蓝的脸上。
他正欲回答她，但是紧接着又听到蒋宜蓝说：你这算是来突击查岗吗？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单从蒋宜蓝的语气来判断，很难说她究竟是只是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地追究顾显的行为背后的所谓动机。
顾显的心一下子有点儿发凉, 由内而外地感觉到一阵阵的心冷, 像是忽然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
蒋宜蓝不紧不慢地开了楼下的密码锁, 然后把玻璃门拉开。
她说：不过，车里的男人跟我没有不正当关系。
他是我妈的再婚对象。
蒋宜蓝按了电梯。
等电梯下来的时候，她觉得微微有点儿头疼, 今天一整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难得有了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她这个年假, 过得比平时上班还累。
她抬手揉了揉眉骨末端, 然后又多解释了一句：他们最近好像出现了一点儿感情上的问题。
他居然想得出过来找我。
蒋宜蓝在等电梯下来的间隙, 她又拨了一通电话给母亲季淳琳。
刚才她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当着许录耘的面给母亲打过电话了, 但是母亲都摁掉了没有接听。
她现在再次拨过去, 直接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看来季淳琳此时谁都不想见。
蒋宜蓝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然后她回眸看了一眼顾显。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
蒋宜蓝望进了顾显的眼睛里。
她倏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的笑容里，藏着幽微的情绪。
她轻松地说道：所以说，家庭情况太过于复杂是一个明显的减分项。
你看，面对我家里的情况，连你这位大律师都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了。
辛苦你了。
她拍了拍顾显的手背。
两人回到蒋宜蓝的公寓里。
小叉烧第一时间跑出来迎接蒋宜蓝。
这是叶晴的猫，它叫小叉烧。
蒋宜蓝捞起小猫，然后脱掉外套穿过客厅往餐厅的位置走过去。
她单手稳稳地抱着猫，然后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红酒杯，将其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她对着顾显微笑，待他走近时她抬臂揽住他的脖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怀里的小叉烧识趣地往地板上面一蹿，然后自顾自地玩去了。
你总是在出差。
她说，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是在埋怨，像是在撒娇，你也应该请出一段年假。
这样我们就能出去度假了，在热带海岛上跨年，我们可以在沙滩上晒日光浴，拥抱，接吻……不好么？她到最后几乎是在顾显的耳边低语。
而顾显以细密的轻吻回应她，落在她的颈侧，埋入她的发间。
她没有再提起突击查岗的话题，仿佛这真的只是她方才随口一提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这是一个甜蜜而缱绻的夜晚，就在顾显生日的前一夜。
然而，深究其中的氛围，这段感情却像是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
有人在规划着准备离开。
而这个人不是顾显。
*第二天早晨，蒋宜蓝被手机铃声吵醒。
顾显的手臂还横着搭在她的腰间。
他从背后虚抱着她，他也还没有起。
蒋宜蓝知道，自己跟顾显的手机铃声都是系统默认的，所以只凭铃声无法判断究竟是谁的手机一大早扰人清梦。
从理性的角度分析，现在这通铃声来自于顾显手机的概率远大于蒋宜蓝的，因为他是大律师，是大忙人，而蒋宜蓝是正在休年假的纪录片制作人。
于是，蒋宜蓝推顾显去接电话。
她还想再多睡一会儿。
顾显睡得靠近床头柜那一侧，得天独厚的位置，他长臂一挥，便精准地拿到正在响铃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手机壳，然后就把手机递到蒋宜蓝的面前。
嗯？蒋宜蓝咕哝了一声。
她听到铃声就在耳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然后才看到原来是她自己的手机在响。
她也看到手机上的时间。
上午九点半。
这个时间点为什么顾显还在床上？他今天难道不需要上班吗？这通电话是表姐赵钟宁打来的。
蒋宜蓝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意识到，最近赵钟宁跟她联络的次数着实有点儿太多了。
什么时候她们变成这种亲密无间的表姐妹关系了？好像变亲密的契机就是蒋宜蓝的这部纪录片。
好吧，这种感觉其实也不坏。
蒋宜蓝开口：喂？赵钟宁在电话那边的语气又快又稳，她全然不顾蒋宜蓝声音里透出的倦意，直接用重磅消息来轰炸蒋宜蓝的头脑。
赵钟宁说：宜蓝，出事情了。
她称呼蒋宜蓝为宜蓝，而不是平日里轻佻不着调的小蓝蓝。
蒋宜蓝也不由得敏锐地提起注意力。
怎么了？我刚刚从我妈那儿得知，你妈妈——舅妈她昨晚坐红眼航班回香港了，今早约了蒋老爷子在鸿兴盛喝早茶。
家里人说，舅妈跟老爷子提出，她要再婚。
是真的吗？这件事情你知情吗？据说老爷子当场都快气疯了……赵钟宁后面说的话蒋宜蓝都没有听到。
她觉得眼前有点儿晕眩发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吃早餐，出现低血糖症状的缘故。
昨晚蒋宜蓝联系不到母亲，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母亲是不想跟她说话，不想跟她聊许录耘。
谁能料到，母亲一声不响居然做出了这么一件事情。
这实在是——何止蒋老爷子听了这个消息几乎要发疯？就连蒋宜蓝此时此刻都有一种气血上涌、直冒脑门的感觉。
赵钟宁的声音还在电话里不停地响起：宜蓝？你在听我说话吗？蒋宜蓝定了定心神，勉强集中注意力。
她告诉赵钟宁：嗯，我在听。
赵钟宁也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蒋宜蓝：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这是难得的一遭，就连赵钟宁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赵钟宁头绪全无。
这件事情虽然严格来讲与她无关，但是她自觉此时不能让蒋宜蓝一个人来面对这么一摊麻烦事儿。
她想要出一份力，然而却觉得无从下手。
蒋宜蓝反而在短短一秒钟时间里恢复镇定。
她的脑袋里出现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翻身坐起，把顾显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挪开。
她的手掌贴在顾显的皮肤上，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的手心已经出了这么多的冷汗。
蒋宜蓝推开被子下床。
往外走的同时，她能够感觉到顾显的视线始终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但是她此刻无暇顾及到他。
她反手带上卧室的门，然后问赵钟宁：表姐，姑妈早晨回香港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赵钟宁：我妈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她当时打不通你的电话。
她的航班很早，你可能手机设置了勿扰模式。
蒋宜蓝：好的。
我知道了。
我也应该回去一趟。
赵钟宁不意外蒋宜蓝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是她忍不住开口提醒蒋宜蓝：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你回去也是于事无补。
而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舅妈要……再婚的消息了？嗯。
蒋宜蓝并不瞒她。
赵钟宁更加不乐观：如果被老爷子发现，你也瞒着他，他肯定会更生气，说不定朝你发火更厉害。
蒋宜蓝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也不能让我妈一个人在那儿。
这是实话。
蒋宜蓝不能放心。
虽然她发自内心也不希望母亲与许录耘再婚，但是她想要维护母亲。
这个话题停滞在这里。
赵钟宁好像放心了一些。
随即她又问蒋宜蓝：我纯属好奇啊——那你怎么看这件事情？你是什么态度？蒋宜蓝靠在墙边，身上穿着的丝质睡衣面料很滑，袖口往下堆在手肘处，露出洁白的一段小臂暴露在客厅微凉的空气里面。
她闭上眼，停了两秒钟，像是下定决心，也像是终于想清楚。
蒋宜蓝再度睁开眼睛，她清晰地答复赵钟宁：我撑我妈。
我支持她。
*蒋宜蓝挂了电话回到卧室里。
顾显看着她。
蒋宜蓝进了衣帽间，然后转眼拎了一个小尺寸的登机箱出来。
我临时有事情，要飞一趟香港。
她一边把行李箱的拉链打开，一边对顾显说。
听起来像是要出一趟短差。
以往需要出差的一直都是他。
她言语间没有告诉他，这次是家事。
顾显的眼神里透着明锐的光神，他轻描淡写地开口：你这段时间不是在休年假吗？你们公司这么安排不大好吧，让不在办公室的人临时去出差。
蒋宜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
她往行李箱里放了几样必需品，其实她也用不着收拾什么东西，她是回本家，不是去什么陌生的城市。
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她回答顾显，是我家里的事情。
她觉得，顾显其实在开口问她之前就已经猜到，她这趟不是因公出差。
但是他仍然再问了她一遍，要听她自己亲口回答一遍。
蒋宜蓝把行李箱收拾好，然后她走到床边，俯身低头吻了一下顾显。
对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天小叉烧？叶晴应该是今天回来。
我让她到时候联系你。
好。
得到他的保证，蒋宜蓝微笑了一下。
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那就再见啦。
她拎起行李箱走出卧室。
几分钟后，顾显听到外面一声关门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蒋宜蓝出门了。
她临时要走，然后就在短时间内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甚至就连叶晴寄养在她家里的猫都考虑到要托给他照顾。
那她有没有想起来，明天是他的生日？顾显原本订了晚餐和玫瑰。
现在，他却不知道，明天的日程是不是还能够如期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