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2025-03-22 07:59:58

蒋倪乘坐最早的航班, 但是仍然于事无补。

她闯进蒋宅的时候,她看到季淳琳也在那儿。

她记得,她得到的消息是, 季淳琳约了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在鸿兴盛喝早茶,然后期间季淳琳提出自己要再婚,往后不再是蒋家的儿媳。

蒋老爷子随即大动肝火。

两边不欢而散。

按理说,蒋老爷子与季淳琳已经彻底翻脸。

季淳琳不应该再来蒋宅, 这样只会给她自己白白招致更多的痛斥与刁难。

这又是何苦呢。

厅室的茶几上不见任何一道完整的茶点。

蒋老爷子年纪愈大, 却仍然有力气掀了桌。

想来是在鸿兴盛骂得还不够,所以回了老宅子, 见到季淳琳再度出现在眼前,始终是难消怒火,又一通劈头盖脸的发难。

季淳琳面无表情,全部都受下。

她越是这样, 越是惹蒋老爷子怒意积高。

世毅和宜蓝怎会有你这样的妈。

蒋老爷子的拐杖把地砖敲得作响。

我恨, 若非你性情刻薄, 我的孙儿怎会留在波士顿不肯回来。

他若是回来,后面又怎么会患上抑郁症至于身亡。

我恨,你无能又软弱, 死死拖着不肯去见世毅最后一面,让阿晋一个人去美国替世毅治丧办身后事, 阿晋又在美国遭遇车祸去世。

短短几天时间, 我痛失孙儿, 痛失爱子。

这一桩两桩,都是人祸, 是人祸啊!蒋倪站在后面听得心惊胆战, 觉得自己父亲说的这番话未免太过残忍, 简直像是刀子似的往季淳琳的心窝里扎深。

哥哥蒋晋是父亲的儿子,侄儿蒋世毅是父亲的孙子,父亲心痛。

可是那也是季淳琳的丈夫,是季淳琳的亲生儿子,季淳琳又怎么可能会不痛呢?蒋倪站出来挡在季淳琳的面前,她想要开口劝父亲,但是嘴巴张开了,话却说不出口。

蒋倪从来都没有顶撞过父亲。

她鼓不起勇气说话。

而蒋老爷子气急砸了手边的杯子,就摔在蒋倪的脚边。

他指着季淳琳,像是一头垂老嶙峋却不减狂怒凶狠的老狮,他痛问:你是不是要把我家的人都害死,你才肯罢休!谁敢有胆量在这个时候直接顶撞蒋老爷子的怒气。

一时间,就连挡在季淳琳面前的蒋倪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季淳琳闭上眼,像是已经累倦到了极点。

她反正是无所谓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祖父,我回来了。

脚步声从后面传过来。

季淳琳的眼瞳骤然紧缩。

她严锐的目光第一时间回头望去,看到来者是蒋宜蓝,是她的女儿啊。

季淳琳随即瞥向站在前面的蒋倪。

蒋倪的眼神闪了一下。

而季淳琳也瞬间明白,蒋倪把她回来主动找蒋老爷子的事情透漏给了蒋宜蓝知道。

所以,蒋宜蓝这孩子才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蒋宜蓝是怕她出事情,对么?季淳琳的心中感到一阵慰藉,这种感觉很熨帖,是母女之间相互守护的真实写照,季淳琳对此很受用。

但是,她不想把女儿牵扯进来。

她不想把任何人牵扯进来。

想要走出往事、开始崭新生活的人是她自己。

而其他人,包括许录耘在内,都是无辜的。

为此,季淳琳不想让任何人来替她承受所要付出的代价。

就让她一个人来向蒋老爷子交代此事,这样就好。

因此,季淳琳抢在自己父亲今晚与蒋老爷子见面之前,向蒋老爷子坦白她的目的和诉求:她不再做他们蒋家的儿媳妇了,她要把去世的丈夫蒋晋从心里真的放下了。

蒋宜蓝已经走到蒋老爷子面前。

她的脸上看不见半点儿畏惧的情感。

蒋宜蓝垂眸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以及其他摔掉的东西。

蒋老爷子锐利的目光盯着孙女的脸看,她的道行在他面前还不够看呢,他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

你也替她做说客。

他指着蒋宜蓝,然后手指又移向蒋倪,你也替她做说客。

季淳琳给你们两个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他的视线在女儿和孙女的脸上来回移动,怒极反笑:真是好样的。

蒋宜蓝却浑然不在意。

她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只甜橙。

她把手里的甜橙摆回桌上,然后对蒋老爷子说:祖父,我的爸爸和哥哥去世了,这是既定的事实。

但是,我们不是要从家庭内部找出一个凶手来对此事负责,以减脱我们各自内心的负罪感。

祖父,你不应该说这些话,更不应该怪我妈。

蒋老爷子的脸色阴沉。

蒋倪站在后面,脸都一片煞白。

蒋倪心里想的是:侄女蒋宜蓝的胆子向来大,可是她怎么敢的呀?蒋老爷子缓了缓,目光如箭投向蒋宜蓝,他问:你同意季淳琳再婚?他的语气明显是不相信。

他自以为太了解蒋宜蓝这个孙女。

她应该是家庭里最不会动摇和反水的人。

蒋宜蓝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您知道的,婚姻自由。

所以,我们谁说都不算数,唯一有决定权的,是妈妈她自己。

蒋老爷子盯着蒋宜蓝的眼睛。

他说:孩子,你会为此后悔的。

她再婚了——他指着季淳琳,目光却仍然紧锁在蒋宜蓝的脸上。

她再婚了,你以前最在乎的四口之家就真的彻底没有了。

你只有你一个人了。

他见过太多炎凉世态,所以才会如此笃定地告知蒋宜蓝。

他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

然而,蒋宜蓝听完这些话,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阴霾。

她舒眉扬唇,轻柔地笑了笑,随即耸肩又摊手:一个人就一个人好了。

我无所谓的。

*蒋老爷子最终没有再发飙动怒。

他拄着拐杖走出会客厅。

蒋倪跟上去想要搀扶他,却被脾气古怪的老爷子一把挥开了。

我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蒋倪见状也只好尴尬地停住脚步。

看似是蒋宜蓝说服蒋老爷子不再插手管季淳琳再婚的事情。

但是蒋宜蓝心知肚明,老爷子仍然随时有可能从中作梗。

眼看着老爷子马上要走出会客厅,他复又停下脚步,留了一句话:季淳琳,回去告诉你父亲,既然往后季家不打算再与蒋家以姻亲相待,那么有些生意还是要分清楚。

你让他考虑好,然后再来约我的时间。

带上各自的律师就在公司见面吧。

用不着假惺惺地约饭局。

蒋老爷子在这个时候提起季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两家是生意人,以往缔结的利益交换协议,从今往后就要另算了。

季淳琳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但这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季家终究还是要拿出实打实的利益来交换。

蒋老爷子不会让自己吃亏。

眼前的事情看似有了进展,可是这远远称不上是胜利。

蒋宜蓝目视母亲季淳琳离开蒋宅。

姑妈蒋倪走到蒋宜蓝的身旁,与她望着同一个方向。

蒋倪轻声问:你不过去陪在你妈妈身边么?你现在陪着她会比较好。

蒋倪又指了指楼上。

你祖父这儿肯定不需要人陪着。

蒋宜蓝弯唇笑了笑。

还是不了。

她回答说。

随即她恢复了安静。

蒋倪转过头看着蒋宜蓝的侧脸,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你其实也不想你妈妈再婚?蒋倪问道。

蒋宜蓝呼出一口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蒋倪却已经读懂蒋宜蓝的真实想法。

看来,老爷子真的很了解你。

蒋倪说,他看出你是在逞强。

蒋宜蓝:我只不过是在学习怎样去包容他人做出的选择。

她看向蒋倪:我不想变成像祖父那样独断专横的人。

蒋倪愣了愣,然后笑了,眼睛里都盛着温暖的眸光:这样是好的。

不过心里还是会有点儿难受,对么?蒋宜蓝站了一会儿,随后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蒋宜蓝一个人吃了晚餐。

从上环的餐厅出来之后,她又在维港吹了好久的晚风。

她的心里木木的。

祖父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

他说,她日后一定会后悔,后悔这样轻易地支持母亲再婚。

祖父的话言之凿凿,像是断言。

蒋宜蓝其实并不好受。

但是她想到,如果换做是哥哥蒋世毅,面对眼前同样的状况,哥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母亲那一边。

所以,蒋宜蓝知道,自己永远都取代不了哥哥留下的空位。

她不是一个贴心的孩子。

*凌晨,吹够了维港晚风的蒋宜蓝坐计程车回家,却被挡在自己的公寓门外。

她在香港也习惯一个人搬出来住公寓。

她包里带的钥匙对不上门锁的孔。

她一时心焦,更有点儿发泄脾气的意味,索性把包里的东西全部都倒在地上,凌乱地撒成一摊,然后把她包里的所有钥匙都挑出来轮番试了一遍,当然没有一把钥匙能够对得上号。

毫无章法,一塌糊涂。

这就像是她今天一整天的真实写照。

人在走霉运的时候,确实是连喝凉水都会塞牙。

蒋宜蓝的胸膛里满塞着挫败的感觉。

她把脑袋低垂下,然后头发顺着肩膀滑在眼前。

她的情绪很快恢复冷静。

紧接着她想起来,今年上半年的时候,她的公寓请人换过门锁。

当时她人不在香港,所以新换的门锁钥匙就寄放在公寓管理员那儿。

她现在手头拿的这把钥匙是对应从前那把旧的门锁,当然打不开眼前这扇新的大门。

理清逻辑之后,蒋宜蓝把地上的东西重新拿起来收回包里,然后她坐电梯下来去找公寓管理员拿钥匙。

她今晚终于不至于无家可归。

公寓管理员实行二十四小时值班制度。

所以,虽然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但蒋宜蓝还是很顺利地就拿到了钥匙。

她走出管理处,高跟鞋落在地砖上,笃笃的声响,竟然让她慢慢找回了自信心。

蒋宜蓝走到拐角处,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曾经偷偷穿妈妈的高跟鞋的事情。

这当然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但是她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自己看着妈妈的衣帽间里满墙满柜的高跟鞋,仿佛像是在参观一个庞大的武器库。

她从小就喜欢高跟鞋凌厉强势的线条,她觉得那是一种强烈的信号,就像是刀剑之于武士的意义。

所以,当她偷偷穿上妈妈的高跟鞋,站在全身镜前面,她会习惯性地扬起下巴,然后沉眸垂眼看镜子里的人,用居高临下的眼神。

蒋宜蓝在电梯间的镜面墙前停住脚步。

她再一次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次是三十岁的她。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从高跟鞋里窥见成熟女性的气质的小女孩了。

她早就已经独当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