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把蒋宜蓝送到机场。
她买到机票, 然后很快就登上了离开的航班。
她是应该感谢飞机的发明，让她能够随心所欲地决定她要去向哪里。
蒋宜蓝坐在位置上，她把安全带扣好, 然后视线穿过飞机的舷窗，落在室外。
还没有到要起飞的时候，乘客仍然陆陆续续地在登机。
蒋宜蓝却提前关掉了手机。
她在工作的时候明明每时每刻都离不开手机。
手机让她随时随地都能够跟进项目的最新进展，掌握每一条日程安排。
她喜欢这种被连接在高速信息网络里的感觉, 仿佛她永远也不会掉队。
但是此时此刻, 她却宁愿把手机关掉，让任何人都找不到她。
蒋宜蓝从包里拿出一副蒸汽眼罩, 戴在眼睛上，然后再戴上耳机，开了降噪模式。
这样她仿佛就与外界隔绝开了。
谁也不会吵到她。
闭上眼睛之后，她在黑暗的意识里首先想起自己的哥哥蒋世毅。
当年哥哥最后一次出发飞往纽约, 他在登机前给蒋宜蓝发了一条短信。
他说, 对于当下的这次出行, 他感觉自己像是叛逆期的孩子选择了离家出走。
他即将要在纽约开始全新的工作和生活，他隐隐有点儿期待，但同时伴生了愧疚感。
这是蒋宜蓝与哥哥蒋世毅最大的不同。
哥哥蒋世毅从小被作为蒋家的继承人培养长大, 责任感就扎根在他的心底里。
所以，当他决定抛下这里的一切远赴大洋彼岸的时候, 他却仍然摆脱不了煎熬。
但是蒋宜蓝不会。
她说走就走, 绝不留恋。
*航班平安落地。
蒋宜蓝打车回到公寓。
她没想到顾显在她家。
她打开门, 走进客厅看到顾显的那一瞬间，她猜测自己的表情不太好。
生日快乐。
好在她没有忘记及时跟顾显说这句话, 尽管几个小时之前她已经在短信里给他说过一遍了。
谢谢。
顾显给出的答复也跟他们在短信里的对话篇幅相差无几。
他们之间确实已经不存在热恋期才有的感觉了, 就好像是被消磨掉了似的。
蒋宜蓝放下包。
她一边把大衣外套脱下来, 一边摆出关心的模样问顾显：你晚上有安排吗？有朋友为你安排生日派对吗？她把外套放在沙发上，眉眼含笑地望着顾显，仿佛她真的对于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但是唯独她自己才知道，她其实根本不在意。
顾显正要说话，蒋宜蓝的手机响了。
蒋宜蓝：抱歉。
我先接个电话。
顾显的视线追随着蒋宜蓝的背影，看着她弯腰拿起手机，然后转身离开客厅进了书房。
淡淡的涟漪在心中划开。
顾显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蒋宜蓝的表现太过明显，她先前持有的热情已经退温。
蒋宜蓝在书房里接听赵钟宁的电话。
不用说她也知道，赵钟宁的信息来源是蒋倪。
但是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赵钟宁好像对于她的事情很上心，赵钟宁其实不必这么步步紧跟事态的发展。
赵钟宁：让我猜猜看，你现在应该离开香港回到上海了？猜得可真准。
蒋宜蓝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回答说：嗯，是的。
我已经回到温馨的家了。
我想，你应该连我坐的是哪一架航班都了如指掌吧？赵钟宁在电话那头咯咯笑：那我倒没有这么神通。
今天下午有两班香港飞上海的航班。
我再聪明也算不到你买的究竟是哪一家航空公司的机票。
闲聊结束。
赵钟宁问起蒋宜蓝为什么急于离开：我还以为你很难被他们激怒呢。
老爷子这次怎么冒犯到你了？蒋宜蓝：他们调查了我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赵钟宁：他们这是准备棒打鸳鸯吗？我记得，类似的事情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他们给萧褚开出来一张支票。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种情形只不过是电视剧里面随便演演的而已，没想到现实世界里的富豪长辈们居然真的会这么慷慨。
蒋家给了钱，赵家也给了钱，我要是萧褚，绝对就收钱走人了。
比起他弹钢琴赚的钱要多多了。
蒋宜蓝：没有。
他们换风格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在恶心我，一边把我的男朋友称作是我的真爱，一边宽容地表示他们这一次愿意尝试做开明的家长，同意我跟男朋友结婚——虽然他跟我不算门当户对，家里有没有集团公司，没存在任何联姻的价值。
赵钟宁忍不住笑出了声音：真的假的？也真是难为他们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蒋宜蓝：我也不知道他们判断真爱的标准是什么，怎么就看出来我跟现在的这位男朋友是真爱了。
赵钟宁：那你不能怪他们。
谁让你现在的这位男朋友，是分过一次手之后再续前缘的男人呢？换做我，也会觉得这件事情很稀奇的。
再续前缘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会真的是真爱吧？蒋宜蓝冷哼了一声：难怪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赵钟宁笑得停不下来。
赵钟宁自己明明现在也正在吃回头草。
蒋宜蓝没有打算要从赵钟宁这里得到任何人生经验。
好了。
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我很忙，就聊到这里吧，回见。
蒋宜蓝挂掉电话。
顾显还在客厅。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拿着手机走出书房的时候，她的眼神落在书房的门把手上面，猛地收缩了一记。
书房的门没有关上，甚至都不能算是虚掩着，留着一道宽敞的门缝。
空气能够流畅地内外流通，说话的声音当然也可以。
换而言之，客厅里的顾显能够听见她刚才在书房里面打电话时候所说的内容。
她在电话里说了很多。
蒋宜蓝顿时感到一阵头痛。
但是此时此刻她也不能够充当一只缩头乌龟。
蒋宜蓝推门走出书房，来到客厅。
几乎是她的身影出现在客厅的同时，顾显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蒋宜蓝带有先入为主的念头，所以她从顾显的眼神里解读出不愉快的讯息。
换作她是他，也不会感到愉快的。
她对待他的态度很轻慢。
她在电话里向赵钟宁描述这段感情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掺有爱意了，足以让听到这段话的顾显感到心冷。
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
顾显先她一步开口。
他言简意赅：已经厌倦了吗？他们彼此都听得懂这个问题的含义。
蒋宜蓝是如果感到厌倦就会果断分手的类型。
顾显又说：你已经厌倦了。
他替她作答。
她盯着他的眼睛。
那就分手好了。
这句话像是自动地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太过自然了，听起来就像是早有预谋。
说完以后，蒋宜蓝的心骤然松开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显，从眉眼到嘴角都是平淡无奇的弧度。
此时她的心境没有半点儿波澜，不会因为提出了分手而感到心弦紧张。
所谓分手，也不是那么困难。
一回生，二回熟。
蒋宜蓝早已经熟练这一套流程。
比起当年大学毕业的时候，如今的她处理这类情况可谓是游刃有余。
她是坏女人。
她果然再一次向顾显提出了分手。
这一次仍然还是由她主动。
顾显看着蒋宜蓝，他的眼神里透出她读不懂的情绪。
蒋宜蓝努力地按捺住内心古怪而陌生的反应：当她直视顾显的眼睛之后，她的心脏奇异地像是胃一样绞起来、缩起来，却又不是刺痛的感觉。
然后她听到顾显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你考虑清楚了吗？他说的好像她很快就会反悔似的。
当然。
蒋宜蓝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智而冷静，以证明她不是在冲动之下做出了分手的决定。
顾显听到了她的答案。
他应该挽留她吗？像那种深陷爱情无法自拔的男人，痛哭流泪甚至甘愿跪下来恳求狠心的女人不要离开自己？他要这么做吗？顾显并非放不下所谓的尊严。
他只是对于未来感到了强烈的不确定性。
当蒋宜蓝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顾显突然意识到，他和蒋宜蓝之间可能永远也无法达成圆满结局。
于是，顾显说：我知道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次分手居然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蒋宜蓝的脑海里仿佛有东西在嗡嗡作响。
她忽然想起来，大学毕业时候的那次分手，顾显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当时也说分手吧，然后他回答知道了。
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在他看来，分手其实不需要征得另一方的同意，提出分手的那一方只需要对另一方做到告知的义务，然后这段感情关系就应该自动停止了。
所以，他回答她知道了，寥寥数字。
而几年后的今天，在相似的场景下，顾显也依然如此回答。
这其实不应该是能够笑出声音来的场合，但是蒋宜蓝很想弯起唇角。
眼前的男人，好像跟多年前那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年轻人重叠起来。
她有一种错觉，会觉得顾显好像没有什么改变。
在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时间里，改变的一直都是她，当她发生改变之后，他们就不再适合彼此了，所以每一次都是以分手告终。
蒋宜蓝整理好情绪，然后她对顾显轻声说道：对不起。
这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