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江叙如此直接的挑拨离间, 蒋宜蓝无动于衷。
她的表情平静到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怒容。
蒋宜蓝的视线穿透过前挡风玻璃,望着江叙刻意为她指明的位置。
她说:江叙,你不理解我和顾显之间的关系。
你让我看到的这幕风景——是不可能击碎我和顾显的关系。
不管你信不信, 江叙,哪怕你现在无视道路交通法规,狠按车喇叭,按到顾显也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 他看到我跟你坐在同一辆车子里, 顾显也同样不会生气的。
她的话信誓旦旦,还真的把江叙唬住了。
只能说, 蒋宜蓝也非常了解江叙的性格。
要是她没有唬住他,说不定江叙还真的能够干出故意按喇叭吸引顾显的注意力的事儿。
蒋宜蓝收回目光,又对江叙说:你就把我送到这儿是么?挺好,反正这边打车还蛮方便的。
就这样吧。
说完, 蒋宜蓝伸手解了安全带的卡扣, 准备去开车门。
别。
江叙认输, 他按住蒋宜蓝收走的安全带,我送你到家。
你把安全带系上。
真的不用了。
蒋宜蓝轻而易举地就把江叙的手挪开,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以证明她不是在说笑,江叙, 你不理解我的想法。
我做梦都想摆脱蒋家, 摆脱我自己的姓氏。
只有顾显才能够做我的救命稻草, 只有拉着他,我才能脱离这摊泥沼。
我这么说, 你明白了吗?我不可能放弃他的。
所以, 你别费劲了, 我一定会死死拽着他的。
她又一次唬住了江叙。
但是蒋宜蓝自己知道,她说的这番话半真半假:她想要脱离蒋家是真的,但是把顾显当作救命稻草是假的。
她没有要依赖别人的想法。
一直以来,她也以为自己不需要别人来充当她的救命稻草。
她就是这样独自生活的。
江叙听完蒋宜蓝的话,他甚至都愣住了。
蒋宜蓝说的太决绝了。
她把顾显比作救命稻草,又说蒋家是泥沼。
她把自己演绎得像是孤注一掷的绝症病人,压上全副身家的亡命赌徒。
这种迸发出来的能量,确实足以让江叙望而生畏。
她能够做到比江叙更疯狂,所以江叙必然赢不了她。
蒋宜蓝把江叙脸上沉默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知道,自己已经解决掉江叙这摊事情了。
好了,Calvin,你就送到这里吧。
剩下的路,我打车走。
蒋宜蓝换回用英文名来称呼江叙,这意味着她不再试图从言语上压制江叙的气场、逼迫他接受和服从她的意愿,你放心,这样不会减损你的绅士风度,正相反,我会非常感谢你。
你向一位女士提供了让她独处的空间。
蒋宜蓝朝江叙点点头,然后开门下车。
这次她畅行无阻,江叙没有再阻拦她。
蒋宜蓝下车,独自走了一段,却背离了顾显所在的方向,离那家露天餐厅越来越远。
一辆辆空载的的士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但是蒋宜蓝都没有伸手拦招。
她看起来好像就不着急回家。
但她确实也没有急着回家的理由。
她的家里没有人在等她。
回不回去都是一样。
她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的?说起来,一些她爱着的家人永远地离开了她。
而她自己主动地远离了一些并不投契的血亲。
所以,她现在沦落到在春节里也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蒋宜蓝还没有吃晚饭。
她随意选了一家铺面干净的茶餐厅。
餐牌就摆在桌上。
穿格子衬衫和套头毛衣的伙计坐在出餐窗口旁边的矮凳上玩手机。
蒋宜蓝看了眼餐牌,然后点了她的晚餐:一碗云吞面,几颗咖喱鱼蛋,一杯加冰的咖啡。
餐品很快端上来。
热气腾腾的云吞面,马上入口吃还太烫,蒋宜蓝耐心地用筷子夹起面条等它晾凉。
咖喱鱼蛋倒是可以趁热吃。
但是还没有等她吃上几口,一道颀长的身影靠近,挡住了她桌子前面的灯光。
这条影子站定不动,蒋宜蓝下意识抬头去看,然后愣了一下。
挡在她的桌子前面的人,不就是顾显么。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明明应该在露天西餐厅吃晚餐,同席还有一位靓丽知性的女士。
蒋宜蓝刚才看得很清楚。
蒋宜蓝咽下嘴里的食物,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顾显先开口:刚才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位女士,她是K.G.的猎头。
顾显一上来就解释清楚方才的情况。
换而言之,他刚才在那家餐厅的时候就看到蒋宜蓝了。
——K.G.为博群智科做代理,他们有意请我出任CFO。
顾显补全句子,然后话锋一转,我已经解释了我为什么会跟异性在一起。
你呢?宜蓝,和你在一起的男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江叙,那位危机公关专家?我记得你们之前共事过。
你们怎么在一块儿?蒋宜蓝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显看。
他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很清楚,但是连接成句子以后,她却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问她为什么和江叙在一块儿?他的表情看起来一本正经。
难道他是在吃醋吗?蒋宜蓝的脑海里有这种念头一闪而过。
可是,下一秒顾显就展露出温柔的笑容。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
蒋宜蓝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
她几乎快要抓到对方了。
顾显在蒋宜蓝的对面坐下来,他在看她面前的晚餐。
咖喱鱼蛋好吃吗?我也点一份。
唔,我再要一份车仔面好了——如果我跟你说,我和江叙也没有任何私人关系呢。
蒋宜蓝蓦地出声打断顾显的话,她把走远的话题拉回来,你听到我这么说,你的心里会觉得高兴一点儿吗?就像我现在这样,听到你说,那位女士只是来挖你跳槽的猎头之后,我的心里面很高兴。
蒋宜蓝就这么承认了。
她说的话泄露出她的心事,所以,与此同时,她的内心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她像是在挽留顾显,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她想,如果顾显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话,她应该马上拎包走人。
顾显毫不犹豫地接住她的话:当然,我当然会高兴。
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蒋宜蓝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顾显的表情。
在顾显的视角里,蒋宜蓝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落难的、湿漉漉的小猫,她的眼睛里盛着他的倒影,可怜又可爱。
这样的小猫咪,有谁能够忍住不弯下腰揉揉它的脑袋,把它抱在怀里带回家呢?顾显想要对蒋宜蓝说,他依然爱着她,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管她明天还会不会珍惜他的真心。
他只想让她明白,她从来都不必孤零零一个人,因为有一个人永远都不会背叛她离去。
但是顾显不必说,因为蒋宜蓝开口了,她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把手里的筷子和调羹都放下,推开手边装有冰咖啡的玻璃杯,轻声说:我想,我好像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的尾音闷住了,然后她看见顾显的眼睛里面:你呢,你还喜欢我吗?当然。
顾显用行动作为答复:他将蒋宜蓝紧紧地抱在怀里,一点儿缝隙也不要有,让她填满他的心。
当然。
我一直都喜欢你,从来没有改变过。
哪怕我有这么多的坏毛病——嗯,哪怕你有这么多的坏毛病。
即使我出尔反尔,嚣张任性——即使你出尔反尔,嚣张任性。
蒋宜蓝幼稚地数落自己,而顾显也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做出承诺。
他们就像大学情侣,有人在无理取闹,有人在许诺空头支票。
可他们确实已经不再是大学情侣了。
蒋宜蓝和顾显各自分开经历了数年的社会生活。
那些听起来像是无理取闹的话,其实是真实的自我认知。
那些听起来如同空头支票的承诺,其实是坚实不可动摇的忠诚。
也许我们下周就会再次分手。
蒋宜蓝最后说,她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并不是愉快的模样。
她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
我会因为一点儿小事情就对你吹毛求疵,各种找茬挑毛病,就是为了逼你同意分手。
顾显,我很差劲的。
我的新鲜感比市场里的蔬菜还要短保。
我承诺的真心实意比白菜还要贱价。
这样的事情,你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那你看我像是对你生气的样子吗?顾显的目光温柔如水。
而蒋宜蓝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顾显,你这可算是趁虚而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蒋宜蓝其实已经认输投降了。
所以,要不要跟我复合?嗯?顾显牵起蒋宜蓝的手,一下一下地用手指碰着她的手掌心。
他难得露出这种模样。
蒋宜蓝的心思就跟她的手掌一样,被顾显扰得摇晃不停。
她不轻易答应说好,而是把自己的手从顾显的手心里抽出来。
再说吧。
蒋宜蓝含糊其辞。
她把碗里的云吞迅速吃完,然后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桌上。
伙计很有眼色地走过来收账和收拾桌子。
蒋宜蓝把玻璃杯里最后几口咖啡喝掉,随即一副要走人的样子。
顾显还是坐在位置上。
他看蒋宜蓝真的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只好无奈地失笑,摇了摇头,顿时觉得自己爱上的是一座冰山。
她的心难道就真的冷冻得半点儿也不肯融化么?好在,蒋宜蓝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了一拍,随后飞快地转头瞥了顾显一眼,像是在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这一眼看得顾显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还能怎么办?他的本事也就只有乖乖地跟上去了。
顾显欣然追上蒋宜蓝的步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