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很多。
蒋宜蓝起初走得很快, 但是渐渐的,她的脚步放慢下来,然后与顾显同频。
他们走到维港。
蒋宜蓝转过身面对顾显, 她不紧不慢地向后退着走。
顾显望着她的面容,看着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逐渐凌乱。
她这样非常美丽,来自各个角度、各个方向的灯光为她的轮廓整体镀上一层柔光。
顾显笑道:你现在心情很好。
确实如此。
蒋宜蓝把好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她翘起嘴唇,仍然慢悠悠地倒退着走。
气氛正好, 晚风浪漫又温柔。
喜欢我吗?顾显循循善诱地问她。
蒋宜蓝既不说喜欢, 也不说不喜欢。
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任由他揣测她的心思。
顾显伸出手, 牵住蒋宜蓝的手指。
她这次也乖乖地让他牵手。
难道不喜欢我吗?他故意这么问。
喜欢。
蒋宜蓝这趟倒是一口回答得干脆利落,但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就这么好心地让顾显得偿所愿,所以她顺势又举起空着的左手, 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 比划了一下, 不过我只喜欢一点点。
古灵精怪。
她的脸上笑意挂得越来越明显,意味着她是在口是心非。
顾显扣紧蒋宜蓝的手指,把她的右手整个包裹在掌心里。
然后, 顾显收起手臂,把蒋宜蓝往他自己的方向拉回来。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面对面, 所以顾显轻而易举地就把蒋宜蓝拥入怀抱。
把我当作救命稻草也没关系。
用完丢掉也没关系。
尽管伤害我好了。
蒋宜蓝一怔。
她根本没有意料到, 顾显居然会这样说。
他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吗?真的没有关系吗?蒋宜蓝抬起头问顾显:如果我要你陪我去蒋家耀武扬威呢?顾显从容地应答说:随时都可以。
蒋宜蓝抿起嘴唇。
她感觉到嘴唇上的皮肤有点儿干燥。
她的手臂横过来环抱着顾显的腰。
直到这一刻, 她才终于真正地主动接触顾显,不仅仅是允许他来抱她, 她也伸出手把他圈在自己的管辖范围里面。
维港的风吹起蒋宜蓝耳边垂落的碎发。
她安心地靠在他的胸膛和肩膀之间的位置上, 入耳能听见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顾显说他不介意被她当作救命稻草利用。
可是, 就算顾显觉得没有关系,然而蒋宜蓝决定她自己再也不要这样对待顾显了。
我们去度假吧。
她说,你有带着护照在身边吗?蒋宜蓝的提议太突然,也太跳跃性了。
即便是顾显,也差点儿没有跟上她的思路。
他说:但是你还没有带我去见你家里的长辈。
这才是我们此行原本的目的,难道不是吗?你需要有一个男朋友来帮你在长辈那里应付过关。
是啊,没错。
顾显说的都对。
可是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蒋宜蓝回答说,其实,在今晚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去过蒋家,已经见过我的祖父祖母,向他们拜过年了。
后面半句话是假的。
当时的气氛根本就是剑拔弩张。
蒋宜蓝怎么可能会在那种情况下,仍然记得笑眯眯地说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呢?不过,现在回想,她如果真的说了这句吉利话,估计反而更像是在嘲弄蒋家人。
顾显看穿蒋宜蓝的心情。
气氛还愉快吗?他明知故问。
蒋宜蓝慢悠悠地抱住顾显的手臂,故意笑眯眯地哄他说:就是因为你不在,所以气氛根本愉快不起来。
这话倒也不算掺假。
按照你这么说,那我更加应该去向两位老人家拜年了。
顾显说。
蒋宜蓝摇头:还是不要了。
我才不需要他们认可我的另一半。
而且就算你去了,绝对会被他们从头到脚吹毛求疵一圈。
有表姐夫做案例,我太知道那种场景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就是这种狂妄自大的人,骨子里不知道尊重两个字要怎么写——怎么样,听起来我是不是跟他们完全一样,明摆着就是他们家里教养出来的孩子。
她还不忘自嘲。
顾显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没有变好。
蒋宜蓝坦诚地说,大学里跟你谈恋爱的时候,我感觉那是我最接近成为一个善良的人的时间。
那时候,或许我真的有在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跟祖父母不一样的人。
但是——她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他们现在都知道,当年在蒋宜蓝的家庭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重大变故。
顾显再度揽紧蒋宜蓝。
他把她的脸护在自己的胸前。
和你分开,大学毕业之后,我整个人变回去了,甚至可能比以前还要糟糕。
和我接触的人,他们都觉得我很难相处。
我把钱扔出去,所有的事情,我都用傲慢的态度去处理。
这样留不住朋友在身边。
所以,迄今为止,我最好的朋友仍然只有大学时代相识的叶晴。
蒋宜蓝握着顾显的手,然后她认认真真地说:在今晚,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我以为我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事实上我依然记得很清楚。
大学里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意愿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好人。
这是不是就足够说明,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是么?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信心,让她相信如果她和顾显重新开始,那么他们不会再次走进糟糕的结局。
顾显抚开蒋宜蓝吹乱的头发,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宜蓝,永远不要有负担。
如果你觉得开心,那么我们就继续爱下去。
如果你觉得不开心,你可以随时离开我。
跟随自己的感受,这才是恋爱。
你对我的要求太低了。
蒋宜蓝开玩笑说。
随后,她伸手与顾显十指紧扣。
我会努力做得更好。
她做出承诺。
*蒋宜蓝和顾显坐的士回去。
按照蒋宜蓝的想法,顾显其实不必要住酒店了。
但是顾显表示没关系。
他转开话题,问蒋宜蓝:你说想要去度假。
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待会儿订机票和酒店。
蒋宜蓝说自己想要去南半球。
南半球现在很暖和。
悉尼怎么样?你的签证OK吗?顾显说可以。
订明天的航班?他问道。
蒋宜蓝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是真的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
她不会向祖父妥协。
好。
我弄好之后把航班号发给你。
*第二天一早,蒋宅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蒋老爷子从楼上走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那位落座在他家客厅里的年轻男人。
顾显。
蒋老爷子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单单因为这个年轻男人是他孙女蒋宜蓝分分合合的男朋友,还因为对方在法律界的名气很盛。
这是一个有本事的后生仔。
蒋老太太已经在楼下了,正在同顾显饮茶。
顾显见到蒋老爷子露面,从沙发上站起身,向老爷子问好。
晚辈顾显,贸然登门打扰,还望蒋先生和蒋太太包涵。
蒋老爷子的态度冷冰冰的,说:是么。
你今天以什么身份登我蒋家的门呐?蒋宜蓝呢,她把你带到香港,怎么今天她不跟你一起过来?我本来以为她是诚心要让我饮一杯外孙女婿斟的茶,结果却还是因为一个男人来气我。
老爷子明摆着把矛头指向顾显。
他话里提到蒋宜蓝为了一个男人而存心气他。
这个男人指的就是顾显。
蒋老爷子走到沙发前面,落座,似乎有意无视顾显。
蒋老太太却笑眯眯地示意顾显坐下。
顾显坐下,他的心情不受影响,展现出从容不迫的气场。
他说:我今天来向蒋先生和蒋太太拜年,既不是要替宜蓝做什么事情,也不是要为自己争取什么机会。
蒋先生如果愿意,您可以把我作为宜蓝的男友对待。
如果您不满意,也可以只当我是一名普通律师。
蒋老爷子冷哼一声:滑头。
如果你今天只是以律师的身份登门,你未必能见到我的面。
铨盛的高级合伙人而已,年轻人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情。
顾显笑了笑,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意思。
我知道。
蒋先生疼爱孙女,所以今天才愿意见我。
我也爱宜蓝,所以希望她能够开心。
蒋老太太适时开口:宜蓝不知道顾先生今天会过来,是么?顾显点头。
蒋老太太:宜蓝不让你来,你却一定要来。
你有没有想过,宜蓝不许你来见我们,或许就表示她并没有认定你,因此觉得你没有必要见她的家里人。
你这样自作主张,是否会惹得宜蓝不高兴,对你生厌呢?宜蓝和我在恋爱,蒋先生和蒋太太却安排了其他的青年才俊要介绍给宜蓝。
您两位这样自作主张,是不是也会让宜蓝不高兴、让我不高兴?顾显不疾不徐地说出这么一句,让蒋老爷子和蒋老太太都侧目视之。
顾显继续说:尊重是相互的。
蒋先生、蒋太太,现在不是我和宜蓝请求你们同意我们交往。
但是如果你们愿意祝福的话,我想,宜蓝也会很高兴的。
顾显没有坐太久。
就像他说的,蒋宜蓝不知道他今天来蒋家。
他还得去蒋宜蓝的公寓,然后和她一起坐车去机场,搭下午那班直飞悉尼的航班。
临走前,蒋老爷子叫住顾显。
两个人其实谈得不算多投契。
顾显是锋芒在身的年轻人,蒋老爷子是不服老的商场大亨。
这两类人往往是不能发自内心地接纳对方。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蒋宜蓝的事情。
蒋老爷子从管家手里拿过一封红包,递到顾显手上。
后生仔诚心登门拜年,我少不了要拿一封利是给你。
顾显笑了笑,接过红包,用粤语说了一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咬字不标准。
你的粤语还得从头再学起。
蒋老爷子皱着眉头批评,还有,你回去告诉蒋宜蓝,我今年还没有听到她的拜年,所以扣下她的红包。
我也不缺她这一句新年快乐。
你让她自己把日子过过好。
别让我老人家看她的笑话。
口是心非的老爷子。
顾显笑着应是。
一定替您把话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