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会在梦里见到他。
穿着卡其色的高中制服、腼眺笑着向她打招呼的他,手边总是牵着一台绿色的脚踏车。
他会让她坐在脚踏车后座,要她伸出手环搂着他的腰,她则欣喜地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然而甜蜜的梦境只到这里为止。
如果她在这一刻就醒来,就会是一场非常美好的梦。
但梦境总是不由人、残酷地持续进行下去。
她真的很想喊停,但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随着潜意识的带领继续梦下去,接着就会看见原本坐在脚踏车后座的自己,忽然之间就不在那辆脚踏车上了。
梦里的视线却能看到他一直往前骑、一直往前骑,在经过某个熟悉的路口时,砰地一声被一辆闯红灯的车子撞上。
她仿佛能够听见他飞起来之后,掉在地面上的声音。
然后,她便一身冷汗、尖叫着醒来。
罗绮莹掀开身上的薄被,抖颤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她曲着腿、缩紧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着。
不会怕到想要开灯,也没有大声呼叫着家人前来安慰,罗绮莹只是一个人缩成一团坐在床上,静静地承受着那个恶梦的后续……虽然身子不停在发抖,但是她一点都不怕。
不怕。
因为她并不是常常有机会可以这样梦见那个人的。
手指摸上那个一直挂在她颈间当成是炼坠的戒指,罗绮莹忍不住低声轻唉着那个人,「学长,让我再梦见你吧……让我……再见你一面……」无力地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地再次睡着之前,罗绮莹紧握着戒指这么期盼着。
希望能够在梦中再一次地见到那个人,就算梦境到最后会让她浑身冒汗地醒来也无所谓,能够在梦中见到他就已经足够。
※※※※※※※※※恼人的铃声在清晨时突然响了起来,酣梦中受到干扰的罗绮莹迷迷蒙蒙地感到十分烦躁,翻来覆去时随手碰到了一个枕头便将它拿起来压在自己的脸上。
每次梦见那个人的时候,她都会像这样子赖着不想起床。
如果可以的话,她根本就不想醒来。
但是那个铃声非常执着,一直响着、一直响着,一直响着,罗绮莹翻了个身闷头更往枕头下床铺的深处钻,不理它、不理它,就是不理它。
「小莹,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噢!」罗母睡眼惺忪地推开门走进女儿房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屁股坐在床沿,不由分说地开始用手推着那个把头塞在枕头下的罪魁祸首。
「小莹,快点起来接电话啦,你知不知道你手机的铃声真的很吵很吵很吵很吵很吵很吵耶……」「把它关掉不就好了!」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的她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窝在床上回味方才的梦境,不想起床、不想起床,不想起床。
「是你的手机,要关的话你自己起来关。
」罗母挪动着臀部开始挤挤挤地躺上床去,占去了女儿身旁的一半床位。
「对方一大早这样迫不及待地一直caII你。
你好歹也清醒个几秒钟接一下电话才不显得失礼吧?」「妈,你也知道现在是一大早,哪有人一大早打电话来就像催命似地一直响、一直响,不肯停的?先失礼的人是对方,不是我。
」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现在是早上八点多钦。
天啊,饶了她吧!她还想继续回味刚刚的美梦啊。
「哦,你已经很清醒了嘛。
」话可以说得这么清楚,根本就不是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不赶快起来接电话?」「一定是讨厌的人打来的电话,我不要接。
」「你又还没接,怎么知道一定是讨厌的人打来的?」「妈,你想想看,会在这么讨厌的时间打电话来扰人清梦的家伙一定是个超级讨厌鬼,绝对不会错的啦!」「是这样喔?」罗母瞪着床头柜上那个持续吵嚷震动的小东西,正想起身偷瞄一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敢一大清早打电话来吵人酣眠,但突然问手机铃声就停止不再晌了。
「耶?它停了钦,看来那人总算还有点良心……」但罗母话还没有讲完,这回却换他们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吼,一会儿是电话、一会儿又是门铃的,到底让不让人睡觉啦?」罗绮莹翻了个身,抱住头更往枕头深处钻去。
「小莹,你还不快点起来,我看外头那个猛按门铃的人一定是来找你的。
」罗母的手指猛戳女儿缩在棉被下的身子,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枕头底下传来浓浓疑惑的问句。
「那还用说,我猜他一定是拨手机拨到烦了,忍不住就按起咱家门铃来了,你再不起来.搞不好等会儿那人就要破门而入……」砰!砰!砰!果不其然,门铃响了一阵都无人应答之后,外头的人开始凶爆地擂起他们家的铁门来了。
「哇噢,该不会是强盗来袭吧?」听见楼下的擂门声像响雷般,罗母战战兢兢地从床上爬起,推开女儿房间阳台的落地窗,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查看楼下的来人。
「这阵子你爸爸出差不在家,屋子里就剩咱们母女俩,必须小心一点才是……」「妈,你武侠小说看太多了。
」什么强盗来袭啊?喷,光天化日之下的,有哪个不长眼的强盗敢这么大胆直接撞上门来?」最后罗绮莹只能投降地在床上坐起,放弃继续睡觉可能可以再梦见那个人的大好机会。
「好啦,我起来了啦,妈,你如果还想继续睡回笼觉的话,那我的床就让给你吧!」「我当然还想继续睡啊,你知不知道昨天我看小说看到凌晨四点才睡耶!你快点下楼去把那些吵人的声音给解决掉啦……」罗母不满地咕哝着,见女儿起身之后,她便蠕动身子慢慢挪到女儿床铺的正中央,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微笑地闭上眼继续补眠。
替母亲盖上薄被后,罗绮莹在床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舒展着肢体,楼下的擂门声似乎停了下来,但紧接着却是熟悉的呼唤声。
「莹莹……莹莹……」隐约传来的呼唤声,一听就知道是严凯。
罗绮莹不禁低叹了一口气,她甩过这么多个男生,从来没见过一个像严凯这样厚脸皮的,就像是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般,分手近一个星期以来,他对她持续不停地纠缠,不仅猛打她的手机,甚至会到她学校里去堵人,没想到这会儿竟直接杀到她家来了。
真是的,看来她得下点猛药才行。
简单整理好仪容之后,罗绮莹慢吞吞地下楼去,外头的铁门才一打开,她就被严凯给抱了个满怀。
「莹莹,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不要不理我,好不…好…」罗绮莹挣扎着脱离他的拥抱,冷着脸说:「你就算天天缠着我也没用,我们已经分手了。
」就连眼神也不愿与他对上。
「谁答应要分手了?莹莹,我不准,我不想跟你分手,你突然间变得这么冷淡,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你生气了?」罗绮莹转过身,不想跟他继续痴缠下去,但是手臂却被他强硬地握住,一个使劲之后又被严凯搂进怀里去。
外头的空气是这么地新鲜,加上附近公园的鸟鸣声啁啾悦耳,如此美好的一天起始,罗绮莹可不想因为严凯的纠缠而坏了自己一整天的心情。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严凯,在交往之前我就跟你讲过;开心的话就在一起,如果不开心了,我们就分手。
」不管跟哪任男友交往,她都是这样说的。
「拜托你快点走好吗?你再这样子闹下去也是没用的。
」罗绮莹用力推开严凯的拥抱,将被他握疼的手臂缩在胸前。
他都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她了,她却依然给予如此冷淡的回应,严凯感到沮丧不已,他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两人明明还处在热恋期,莹莹怎么会突然间执意要跟他分手?「是不是有其它的男生在追你?」严凯想来想去都想不通问题到底在哪里,会令一个女人突然间不顾情分彻底翻脸,难不成是出现情敌了?罗绮莹俏眉一扬,淡淡笑了出来。
的确是出现了另一个人,但却不是那人来追求她,而是她主动去靠近的。
「莹莹,你给我说清楚。
」她脸上淡淡的笑意让严凯心中警铃声大作,酸涩的情绪在胸口翻腾不已。
「他是谁?他有比我好吗?」想想他们在一起时充满了无限的欢笑与快乐,前些日子两人才刚刚庆祝交往一个月的纪念日呢,为什么莹莹竟说变就变、翻脸不念旧情?严凯知道罗绮莹是一个非常亮眼的女孩,就算交了男友之后还是会有一大堆的蜜蜂、苍蝇在她的身旁围绕,但他一向自视甚高,相信除了自己之外,应该没有其它人比他更适合当罗绮莹的男朋友。
没想到两人交往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莫名其妙被三振出局了。
罗绮莹原本想要反驳他感情可不是只比条件就可以算数的,但心想她现在就是要让他断了纠缠的念头,于是打定了主意之后便顺着他的话尾走。
「是我的高中同学,如果有机会的话再介绍你们认识。
」罗绮莹在讲到那人时脸上显现出淡淡笑意,满脸都是怀念的神情。
「我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但遇见他是在我跟你分手之后的事。
严凯,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你快走吧,别再缠着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觉很开心,我们平和一点分手,好吗?不要给彼此留下太过难堪的回忆。
」「莹莹,我们……」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却半点不留情地说出了决绝的话语,对于这样的结果,严凯觉得不甚甘心,还想说些什么话来挽救他们之间的感情,却突然听见她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吼——「小莹,你的手机又在响了啦!」二楼阳台的落地窗忽地被打了开来,罗母蓬乱着发、睡眼惺忪地往下张望,见到女儿之后不甚耐烦地朝她吼道:「是一个叫王皓的人打来的,它一直响一直响不肯停钦,小莹,快点上来接电话啦——」好眠三番两次被扰人的铃声给惊醒,罗母就像是一只被踏到尾巴的猫般毛躁不已,捧着女儿的手机在阳台外团团转了起来。
「王皓那是谁?」严凯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该不会就是这个家伙在追求他的莹莹吧?「你别管,跟你没关系。
」罗绮莹瞪了他一眼后迅速退回铁门内,然后砰地一声将铁门关上。
「莹莹……莹莹……」「你快点走啦!再继续闹下去的话,我就要叫警察了。
」威胁完之后,罗绮莹不再理会门外拚命擂门的严凯,径自进门上楼去。
一回到自个儿房内,就看见妈妈苦着一张脸瞪着那个不停响着的手机,罗绮莹笑着快步过去取过自己的手机,走到房间外去接听。
「对不起啦,妈,又把你吵醒了,你继续睡喔,乖。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王皓,罗绮莹清了清喉咙,隔了几秒后才按下通话键。
「喂,王皓?」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在一大清早打电话来给她不可?罗绮莹想起了昨天他们在小蜜蜂店里重逢时的情景,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笑意慢慢布满整张脸。
几年不见,王皓帅气不减更胜当年,不仅身高又拔长了些,脸上的稚气脱去后蜕变成一个稳重的大男人了,甚至要比高中时代还要引人注目。
当年王皓曾经追求过她,她对他也挺有兴趣的,只是碍于好友袁妙华的目光曾经一直缠绕在王皓的身上,所以她才没有答应他的追求。
现在好友袁妙华已经被秋明华学长给收归己有并且看守得牢牢的,她终于可以对王皓解禁喽。
「对不起,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吵你。
」王皓一开头就是抱歉的话语,但声音却是掩不住的兴奋。
「没关系。
」事实上,她早已被吵醒,罪魁祸首搞不好还站在她家大门外呢,不过这倒不必向他解释了。
「什么事啊?」刚刚与严凯那样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是上午九时半,说早也不早了,如果不是梦见那个人的话,平常并不贪眠的罗绮莹,就算在假日,这时间也早该起床了。
「我刚刚结束球队的晨练,想来申请约会。
」昨天两人意外的重逢,让王皓兴奋地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队的练习一结束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申请约会?」「是啊,可以吗?绮莹,我想见你……」听见王皓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旁诉说着情真意切的话语,罗绮莹不禁甜上了心头。
这是典型恋爱初期的丝丝甜蜜,她尝得多了,也十分乐在其中。
「好啊,约在哪儿碰面?还是……」严凯搞不好还在她家大门口外站岗,如果想让他彻底死心的话,故意让他见到自己的新男友应该是最快速的方法。
「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就赶过去。
」「嗯。
」罗绮莹甜笑地应了声,将自家的地址报给王皓知晓,结束通话后便走回房内去换装准备出门。
「我说,小莹啊!」搂着枕头缩躺在女儿床上补眠的罗母,见到女儿一边挑选衣柜内的漂亮衣服、一边轻快哼着流行歌的娇俏背影.不禁有些忧心仲仲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又』换男朋友啦?」「嗯。
」罗绮莹和妈妈之间一向没有秘密,她过往的全部恋情妈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也从来没有想要隐瞒过。
「小莹……」罗母在床上坐起,谨慎地选着用词。
「你这是换第几任男友啦?你、你到现在还没忘记那个人吗?」正在精心挑选外出约会衣裙的罗绮莹听了之后手明显一僵,顿了一会儿才转过头,脸上却是满脸的笑意。
「妈,你在说谁啊?我交了那么多个男朋友,分手之后就全部忘光光了啦。
」见了女儿强颜欢笑的脸,罗母心疼地叹了口气。
「傻孩子,你在妈妈面前装什么坚强?」明明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皮笑肉不笑就是形容女儿此刻笑脸的最好形容词。
「忘不掉就说忘不掉,有什么关系?小莹,你用不着非得逼自己忘掉那个人啊。
」好心情瞬间消褪,罗绮莹将衣服一件件挂回衣橱里去,只留下手上最后一件白色的荷叶边连身裙,然后意兴阑珊地坐回床边去。
「妈,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啦。
」「你这样一直换男朋友,像是很好的状态吗?」压根儿不信的罗母将女儿抱进自个儿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抚着她的脸,安慰着她,「小莹,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知道吗?」罗绮莹只能无奈地笑着。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明明心里还有那个人残留的身影,却开始了另外一段接一段的恋情。
是太寂寞了吗?那段让她刻骨铭心的初恋结束之后,为了抚平心中的伤痛,她开始跟很多男生谈恋爱,追求她的男生多如过江之鲫,只要是看得顺眼的,她毫不迟疑就跟对方交往,但往往在一起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会开始感到厌倦,然后便找尽借口甩掉对方。
几年下来,她的恋爱经历迅速累积,套句好友袁妙华的形容词;她已经撤换掉『整整一打』的男友了。
「小莹,你还年轻,妈一点都不反对你谈恋爱,只要你觉得开心,那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你谈恋爱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这么多的男孩子因你而伤心,妈觉得很不妥……」电视新闻上常常看到那些敢爱敢恨的年轻人做出一连串匪夷所思、令人震惊的恐怖报复,她时常担心自己那曾经甩掉很多男孩子的女儿,会不幸碰上这一类的恐怖对象。
「对不起,妈,让你担心了……」罗绮莹伸出手拥抱住妈妈,轻轻地叹着气。
「不管那个人再怎么好,他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小莹,你就忘了他吧!活着的人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你不可以总是这样拿现任的男朋友和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来比较啊。
」「嗯。
」罗绮莹低低应了声,心里却知道这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
「等等要出去跟谁约会?」罗母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电话。
「是不是那个叫王皓的男孩子?」「对。
」「那刚刚楼下那个呢?」虽然不想过问太多,但眼看对方都找到他们家门口来了,她这个当妈的好歹也得知道一下状况才行。
「已经分手了。
」「那他干嘛一大早找到咱们家里来?」罗母的目光飘向阳台那个方向。
「小莹,那个人神经正不正常?会不会是因为被你给甩了,想不开就愤怒地冲到咱们家来报复啊?,J「不晓得。
」才相处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罗绮莹也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了解严凯。
「我想……应该不至于吧,我看他挺有风度的,可能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自己被甩掉吧。
」对于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严凯来说,被她给甩掉可能是他生平遇到的第一次挫折。
在追求她时严凯曾经说过,他总共交往过两任女友,都是他甩掉对方的,也难怪他会对她如此执着,不肯接受自己被甩的事实,这几天来一直纠缠着她不肯放手。
罗绮莹从床上起身,走到穿衣镜前换上刚刚随手挑出来的那件白色荷叶边连身裙。
「现在担心这个也来不及,我都已经甩掉他了。
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别太担心了,嗯?」「你一个女孩子家,不管去哪里都要小、心注意安全,知道吗?」「好,我知道。
不吵你了,你继续睡吧,我要准备出门了。
」这么快就让那两个大男孩碰在一起,不晓得会不会大打出手?罗绮莹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这个有欠考虑的粗浅决定。
但当她整装完毕,去看严凯的身影。
推开房内阳台的落地窗往楼下看去时,却已经见不着严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