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玥和乐承齐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刘理。
你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萧逸鸿让他的暗卫给裕儿送药?刘理面色疲惫, 意志消沉,双眼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废墟,目光随着一片飘零的黄葛树的枯叶摇摇晃晃落地在乱石顶上。
宫宴那日, 其实长公主也中了蛊毒……宁星玥双目圆瞪,似是明白了什么,她抿着唇, 静静等待刘理接下来的话。
李明亮以长公主的性命威胁主子,一命换一命,当时主子完全没有犹豫,吞下了李明亮递给他的蛊毒, 换取了长公主的解药。
其实这个药主子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那与当年先皇去世时中的毒如出一辙。
刘理吸了吸鼻子, 强行压制住自己哽咽的嗓音。
当年, 父皇不是患急病去世的吗?刘理现在所说的话跟宁星玥一直以来知道的真相相悖,她目光中掩饰不住的诧异,上前紧紧拽住刘理的衣襟, 眸底满是戾气。
刘理脸色苍白,干涸的唇扯出一抹微笑,先皇去世前,命人来传唤主子说有要事商议,但当主子到达皇上寝宫之事, 皇上就已经暴毙,当时主子便觉得事出有异。
后来经过我们的调查, 当年皇上其实是中了一种北国特有的蛊毒,那时主子便知道宫中恐有北国的奸细。
但那时主子不想您担心所以隐瞒下了这件事, 自己却私下继续调查着那件事, 看到皇上中毒之后的表现, 我们便知道,那是跟先皇中了一样的毒。
之后正好看到乐承去救皇上,于是我们便顺水推舟,将解毒的办法告知他,担心乐承路上耽搁,期间主子还将李明亮给他缓解毒性蔓延的药,派人送到了乐承的手中,而他自己……说着说着刘理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一滴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宁星玥的手背,她目光怔怔望向刘理渐渐低垂下的头,思忖片刻再次回眸,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无数侍卫正在翻着的乱石堆之上。
冷风萧瑟,宁星玥微微张口喃喃自语:是的,他便是那样的人。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从不愿与人说起。
无论受伤多么深重,他都从不会喊痛。
忽然一个尖厉的喊声,划片静谧的秋夜。
这里有发现!无数的侍卫齐齐聚集过去,在一片已经烧焦的废墟之中,一个被烧得有些残缺的香囊躺在那里格外明显。
这个香囊说不上做工精巧,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真心。
年轻的侍卫双手举过头顶,掌心中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个烧得只剩一半的香囊。
他端端正正跪着宁星玥面前,将这个重大的发现呈了上去。
翠竹接过侍卫手上的香囊时,周身先是一僵,随后颤颤巍巍将香囊递到宁星玥的眼前。
当宁星玥目光划过那个已被烟灰熏得灰黑香囊,她深吸了一口气,本想伸手去接,可垂在身侧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挣扎半晌之后,宁星玥淡然垂下眸光,哑然道:翠竹收着吧。
宁星玥不禁在想,自己与萧逸鸿这一生的纠葛。
爱过,恨过。
之前几度,宁星玥都觉得自己便会就这么死在萧逸鸿的手中,而如今他却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在了她的前头。
混混沌沌,尽是荒唐。
寒凉的秋风轻轻拂过街道两边的枝头,失了青色的树叶被微风悄悄带动,被高高扬在空中又落下,此时一只五色羽翼的蝴蝶在夜空中格外显眼,它穿过重重险阻最终落在了宁星玥的肩头。
宁星玥抬起食指放在肩膀,这蝴蝶轻盈的拍动了几下翅膀,便落在了宁星玥的指尖,轻柔的触感,令宁星玥心中一震。
这只蝴蝶跟幼时与萧逸鸿第一次见面时看到过的蝴蝶别无二致。
不知不觉间,宁星玥地眸底泛起一阵水雾,抬起另一只手虚虚地拂过蝴蝶单薄的羽翼。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你我本非良人,你这般桀骜不驯,如今以此等方式你我天人永隔,也算是一种最好的成全罢。
愿此生不复相见,愿来世各自安康*此后的三年。
在宁星玥的辅佐之下,宁宏裕重新登上了皇位。
至此,风调雨顺,国富民安,大兴的国运也愈发顺遂。
国民们也非常拥护他们现在的皇上和长公主。
大家都十分庆幸,当年能勇敢的支持宁星玥,并为之起义,为今日富足的生活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
自从三年前,宁星玥在生辰那日发生了叛乱之后,她一直未再举办生辰宴。
今年无论她如何劝说,皇上都想为她举办一场生辰宴,以弥补这三年来的空缺。
昨夜,御花园中的桃花,争先恐后地在枝头绽放,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下早朝之后,宁宏裕看到了如此盛景便急忙唤人,将长公主请到御花园中来一同共进早膳。
近日来,宁星玥一直忙着南边商会的建立,如今商会已渐渐步入正轨,她此次回京便是为了皇上那个无法推脱的生辰宴,也顺便稍事休息几日。
姐弟俩已将近岁余未曾这么悠闲地坐在一起用膳了,借在春风带来的桃花的清香,两人在御花园中惬意对坐。
许久未见,裕儿好像又长高了不少,说话做事也越来越成熟。
正好阿姐这几日看来无事,便翻了翻京城贵女们的画册子,只觉着这些姑娘们都出落得亭亭玉立,我生辰那日都请了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可好?宁星玥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宁宏裕。
如果父皇还在,裕儿此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恣意少年,如今却要将国家兴盛的大任扛于肩头。
思及此,宁星玥伸手揉了揉裕儿柔弱的发顶,似幼时那般亲昵地为他挽起耳边凌乱的青丝。
阿姐,可别再打趣裕儿了,如今国家乃裕儿心中唯一的大事,其他事宜都向后推迟吧!宁宏裕耳根染上殷红,有些羞怯的转过头去。
好好好,裕儿现在是一国之君,这些小事就任凭你自行安排即可。
说着宁星玥俏皮地拍了拍宁宏裕的肩头,转而面色一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裕儿,其实阿姐今日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与你商议。
见宁星玥表情如此严肃,宁宏裕正襟危坐,静待宁星玥接下来的话。
生辰宴之后,南方的商会也成型了,那时我便想要卸去身上的职务,将所有的权利归还于你,可好?宁星玥表情淡淡,抬眼便对上宁宏裕眉头紧蹙,他焦急地伸出宽大的手掌紧紧捏住宁星玥的双臂。
阿姐,裕儿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只要阿姐说,裕儿便愿意改正!宁宏裕目光切切,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宁星玥笑了笑,伸出手反握住宁宏裕捏住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温热的手心缓缓负于宁宏裕冰凉的手背之上。
阿姐从小便生于这高墙宫闱之中,每日我看到的都只是这红墙筑起的一方天地,从小便以为这天地就该是方的。
而这次南下,看到那边有别与京城的风俗文化,才知原来这天地是可以依着人们心中向往来形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心中莫名生出感慨。
自是觉着这一生匆匆,早年我困于自己想象中的情爱的囹圄之中,后来我又被困于权势的争夺之中,这么多年,我也只觉身心疲乏,回头想来,我还从未亲眼看遍大兴的大好河山。
听到宁星玥的这番话,宁宏裕紧紧捏着她双臂的手慢慢松懈了下来。
阿姐说得对,是裕儿太过于依赖阿姐,如果阿姐想去瞧瞧便去瞧瞧罢,山高水长阿姐行路累了就回来,无论何时,裕儿都会在这京城之中盼着阿姐平安归来。
宁星玥重重点了点头,一把将宁宏裕揽入怀中,像小时候那般一下一下轻拍着少年初长成的坚实的后背。
*生辰宴如期而至。
宁星玥看着宁宏裕亲自为自己准备的餐食、戏台、花卉、摆设,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欣喜。
那日宁星玥尊重宁宏裕的选择,她并未安排京中的贵女前来赴宴,而是只是邀请了百官同来庆贺,并将自己游历之事借此当众宣布。
宴会之上,文武百官们都对宁星玥此番决定多次劝说,但宁星玥去意已决,便没有任何人能影响她的决定。
晚宴之时,宁星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跟皇上告辞之后,就回了明月殿。
宁星玥刚刚迈入明月殿的大门,看到翠竹脚不沾地,在院中忙前忙后,收拾着此次出行需要用到的行李。
就在她进门的这会儿功夫,院中已经装满了四五个半人高的箱子。
宁星玥无奈地摇了摇头,略带责备地看向在各个房间穿梭的翠竹,翠竹,我们是外出游历,带这么多东西多累赘啊!翠竹百忙之中,从寝殿的门边探出头来,一脸无辜的说道:可这已经是我精简之后的成果了,再少,我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收拾了!听到如此回答宁星玥也不再去为难她,自顾自回到寝殿,坐在梳妆奁前,沉吟片刻,从其中一个小抽屉中,取出了一枚即将收尾的香囊,宁星玥起身坐在油灯边上,针线翻飞,半晌后,宁星玥取出剪子将最后的线断掉了。
一枚浅紫色绣花香囊已然躺在桌案之上。
香囊的两面都绣着活灵活现的紫藤花图样。
黑夜中,昏黄的烛光衬得宁星玥本就白皙的脸颊更加的煞白,此时她垂着头,双目紧紧注视着被针尖扎得发红的指尖,冰凉的指腹轻轻拂过香囊的绣面,心下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辗转翻涌。
作者有话说: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李白《三五七言/秋风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