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见手机响起的时候,柳渝清的心中窜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时间是凌晨的两点十分。
今晚只接了一个到夜市去跑腿买焦糖苹果的单,约莫九点钟左右,因为MC的关系身体不太舒服的她,当机立断地决定离开总部回家里来休息。
每次MC来的头两天,她都像是被巨形坦克压过一回般虚弱又疲倦,非常需要躺平在床上休息静养。
原本就有预感MC会在今天来潮,柳渝清傍晚下课之后却还是到总部去接了一趟单,只为了多赚那一、两个小时的薪水。
最近,手头真的很紧。
看着存折里的数字慢慢地下降到三位数,就算她的神经再怎么大条,也知道该多拚一些工作、多赚些钱回来才行。
但最后她还是敌不过大姨妈来访时的恐怖攻击,一回到家之后就虚脱地躺到床上去,小小的身子紧紧地屈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去。
原本以为可以一觉到天亮,这样一来感受身体不舒服的时间就可以去掉大半天,哪知却被夜里的一通电话给惊醒了过来。
手机屏幕显示了「自家」两个字。
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这种时间……铁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柳渝清的心脏不禁噗通噗通地加速狂跳了起来,实在很不想接,但是却又不得不接听。
「喂?妈……」「小清,妳现在马上回家里来一趟。
」「欸?」柳渝清虚弱地哀鸣了一声:「妈,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弟他……他不小心用刀子伤到了人,现在被抓到警察局里面去了。
」「怎么会?!」柳渝清一惊,在床上坐起来后马上就感觉到下腹间传来难以忍受的抽痛,疼得她又软绵绵地倒回床上去。
「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我也不清楚详细的状况……总之,小清妳现在快点回家一趟,好不好?回来陪妈妈一起到警局里去。
」「……好。
」柳渝清可怜兮兮地应着声。
就算身体再怎么不适,她也不能说不好。
家里面只要出了事,有哪一次不是她站出来解决的?自从爸爸过世之后,家里面的经济担子全都是靠她这个长女勉强撑持起来的,小儿麻痹导致左脚不良于行的妈妈没有办法外出赚钱养家,且对于必须靠女儿来养家这件事,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愧疚。
家里面有两个弟弟,目前都还在念高中,这回闹出伤人事件的是她的大弟柳渝新,平常他们都唤他阿弟。
她家阿弟原本是个非常乖巧听话的大男孩,但爸爸过世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挚爱的亲人心情没办法平复下来,还是家庭的温暖愈来愈没办法疗愈他青春期的叛逆,渐渐地阿弟变坏了。
抽烟、喝酒、飚车,还有逃课……凡是校规中禁止的事情,他一样不少地统统都做了,前阵子甚至还交了一个年长他五岁的女朋友。
短短半年的时间,阿弟由内到外完全变了一个人。
上个月阿弟才因为在网咖涉嫌打群架被抓进警察局,这一回竟然是他用刀伤到了人……柳渝清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像是要爆炸了,加上身体又处在极度不舒服的状态中,感觉心情复杂纷乱到不行。
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却觉得下腹的疼痛却愈来愈剧烈,柳渝清一口气吞了两颗止疼药,抓了钱包就准备出门,但轻飘飘的钱包里面只有今天晚上接单赚进的三百元而已。
柳渝清这时开始狂冒冷汗,存折里面的金额根本剩不到一千元,因为前天她才汇了一笔生活费回家给妈妈。
每次汇钱回家过后那一周就是她的生活黑暗期,很可能连吃饭都得计较每一餐饭的价钱。
虽然她接单跑腿天天都有现金收入,但昨晚她只接了一趟单而已,两个小时三百元的收入,差不多就是平常回家一趟的车费。
但现在是大半夜。
外头没有公车可以让她搭,就算她拖着不适的身体走路到火车站去,最快也要清晨五点左右才有火车可以坐。
钱包里的钱根本不够让她耍帅搭小黄回家,柳渝清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又拨了通电话回家,告知妈妈自己可能要天亮才能出发。
这一回她清楚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的低泣声,并不断地向她说着对不起。
明明做错事的人并不是妈妈,妈妈却一直对她低喊着抱歉的话语。
挂上电话后,柳渝清难过地躺回床上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她不知道阿弟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叛逆,其实他惹出来的事情并不止这两件,上个学期也发生过他与那群坏朋友到超商偷窃物品的事件。
为了不让阿弟被起诉,她与超商店家达成了私下和解,赔偿了所有阿弟与朋友偷窃物品五十倍的价格。
以她的状态,原本就很难存钱了,那一次为了阿弟的赔款,她厚着脸皮向盈玉借钱,但盈玉的状况其实也很吃紧,她们两人凑在一起烦恼到最后,只能由盈玉出面向杨大少借钱,才结束那一次的紧急状况。
柳渝清并不想因为家里的问题经常麻烦朋友,但是,除了这群朋友之外,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课余的时间已经拚命在赚钱了,还是没办法应付所有的开销,她也想象其它同学那样偶尔结伴去唱唱歌、吃吃美食,或是买几件漂亮的衣服来穿,但努力赚来的钱连扛起家计都很勉强了,哪能容她这般挥霍呢?阿弟和小弟想必也是因为生活的窘困,所以跟她一样感到自卑不已吧?阿弟变得非常叛逆不听话,但柳渝清更担心的是那个沉默的小弟柳渝钧。
凡是人总需要发泄情绪的出口,像她就是拚命打工使得身体疲惫不堪,回到家之后一躺上床就能马上睡着,这样一来,那些失落和不满的情绪很容易就能忘记。
她家阿弟是以违反校规、做犯法的事情当做发泄情绪的出口,那么沉默的小弟呢?他又是怎么处理这些负面情绪的?虽然直到现在小弟并没有闯出过什么天大的祸事来,但不知为何柳渝清就是特别地担心他,深怕他会忽然间学坏,然后步上阿弟的后尘。
就这样想着许多其实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辗转煎熬到清晨时分,柳渝清再度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准备回家。
★★★替留在警局接受侦讯的阿弟送完早餐并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柳渝清带着妈妈一起到医院去慰问那个不幸被阿弟打伤断了两根肋骨的同学。
听见受伤的同学家长开出希望和解的金额是二十万的时候,柳渝清差点就腿软了,紧接着,她便听见妈妈的啜泣声。
「我们家很穷,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钱可以赔给你们……」坐在轮椅上的柳母激动地撑着双手,想要起身走到对方家长的面前去下跪,拜求对方的原谅。
「求求你们,要我跪下来都行,请你们不要让我的孩子去坐牢……」「喂,你们不要太过分喔!以为找一个残障人士来下跪求情就能够得到原谅吗?妳那个坏蛋儿子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如果赔不出钱来的话,那就等着去坐牢吧!」「拜托、拜托……求求你们好不好……」柳母成功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下一步就是要扑到对方面前去下跪了,但却被女儿强势地压坐回轮椅上去。
「妈,别担心,和解金我一定会想办法凑出来的,妳不要那么激动,万一又像上次那样昏过去就糟了。
」安抚完妈妈差点崩溃的情绪之后,柳渝清走到伤者少年的父母面前去。
「对不起,我代替弟弟向你们道歉。
」深深地一鞠躬,柳渝清接着便和伤者少年的家长谈论后续的赔偿事宜。
讲好一周后付款,不仅是那二十万的赔偿金,连同少年此次入院的医药费也得一并缴付。
协商结束之后离开医院,柳渝清推着妈妈的轮椅到市场两人最喜欢的那间面摊去吃早餐。
「渝清,咱们还是回家自己煮吧,在外面吃真的很浪费……」尤其接下来必须偿还这么一大笔的赔偿金,柳母就连一块钱都舍不得浪费,更别提这一碗要价四十块的汤面了。
只不过是吃两碗面而已,妈妈都想要节省下来……柳渝清心疼地握紧妈妈的手:「没关系啦!妈,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妳不要担心,一早起来外头的风有点凉,我们喝一些热汤之后再回去。
」早上赶回家之前,柳渝清将存折里的余额全部提领出来,她不敢跟妈妈提及这件事,但最起码带妈妈去面店吃一碗汤面的钱还是有的。
「那妳快点吃吧!这么早要妳坐车回来,一定饿坏了吧?」「妈,您不吃吗?」「我这碗包回去给小弟吃好了。
」「妈,您快点吃,我们等等再包一碗回去给小弟就行。
」柳渝清按住眼角,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下来。
「妈,快点吃,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将筷子和汤匙塞进妈妈手里,柳渝清一边听着妈妈低喃着不想这么浪费钱,一边低下头将自己的泪眼藏进不断上升的汤面热气中。
她真的好不孝。
竟然让妈妈连吃一碗汤面都要担心半天。
一个星期之后就要付的二十万赔偿金还不知该去哪儿攒出来呢,她竟然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柳渝清抽了张面纸偷偷地擦拭掉眼角不小心滑出来的泪痕,幸好妈妈低着头吃面,并没有看到她在哭。
「渝清啊……」「嗯?」「妈妈真的觉得好对不起妳。
」柳母突然放下筷子,却没敢抬起头望向女儿的脸。
「是我没有教好阿弟,让他学坏了……」「妈……」柳渝清无奈地唤着。
这件事岂能责怪妈妈呢?要是阿弟听得进妈妈那些劝导的话,就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及他们的担忧尽挑坏事来做了。
因为不住在一起,她连阿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状况下变坏的都不太清楚,等到发现阿弟变了个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是她做姊姊的失格。
但就算她发现了,又能如何呢?平常忙着课业和打工的生活已经够让她疲惫了,一个月回家一次的她就算有心想要念阿弟几句,晚餐桌上可能连阿弟的身影都瞧不见,只能面对妈妈那总是自责的表情。
她也会觉得累,也会觉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赚钱养家,她也想要过快乐一点、什么负担都没有的生活啊,但是只要一想到妈妈那总是自责的表情,她就狠不下心来。
从小到大,因为妈妈不良于行的肢体残障,使得他们三个小孩不知受过多少的嘲笑,两个弟弟更是为了被嘲笑的事情与同学、朋友大打出手,每次受伤回家,妈妈总是尽其所能地安慰他们、疼爱他们,就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因为妈妈一直觉得对他们很愧疚,觉得跟着这样残缺的自己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是委屈了他们。
「对不起啊,渝清,是妈没本事让你们过幸福的日子……」「妈,妳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柳渝清吸着鼻子,拚命忍住眼泪。
「是阿弟的错,妈,妳不要一直跟我说对不起好不好?」「是我的错,是我管不动阿弟,是我让他变得这么坏……」柳母边哭边激动地敲打着自己的腿。
「渝清,那二十万妳要怎么凑出来?」与其看到阿弟被关进监狱里,她宁愿不要活了。
「我看我去死好了,死了之后有保险金可以领,这样阿弟就不用坐牢了……」「妈!妳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被关进监狱里去啊……」「妈,我不是说了吗?我一定会想办法凑到那二十万的,妳不要说这种话来吓我好不好?」「妳有存款吗?」柳母充满希望地问道,不过只隔了一会儿,她又沮丧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有呢?妳每个月都把打工辛苦赚来的钱寄回家里,怎么可能有办法存下钱呢?」「妈,我会想办法的。
」柳渝清将筷子塞回妈妈手里。
「快点吃吧!别担心了,我既然已经答应对方,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让阿弟被关进监狱里去的。
」「渝清……」柳母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女儿。
「嗯?」「妳要怎么凑到那笔钱?妳千万不能……」柳母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担忧:「千万不能做什么傻事啊!」虽然柳渝清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安抚妈妈的情绪。
「妈,我去向朋友们借借看,一定有办法筹到这笔钱的。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看见妈妈终于露出安心的表情,柳渝清在心底偷偷叹着气。
为了钱的事情去麻烦朋友,是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啊。
包了一碗汤面回去给小弟,柳渝清偷偷数了一下钱包里的百元钞,扣除早上去警局时替阿弟买的那份早餐,面店的账单以及晚点回去学校的车资,她的身上就剩不到两百块了。
回去之后,就算她二十四小时拚了命地去接单跑腿,一个星期之内也赚不到那笔二十万的赔偿金。
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真的要再厚着脸皮去向朋友借钱吗?话说她根本就拉不下脸去做这种事,唯一能说心事的朋友就只有盈玉,但盈玉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应该是没有办法帮助她的,最后的最后,一定又会像上次那样,逼得盈玉要去向杨大少开口借钱。
不想让盈玉再无端地欠杨大少人情,当然,她自己也不想再继续这样麻烦他们两人了,正烦恼地想着二十万的赔偿金到底该怎么筹措才好的时候,柳渝清忽然想起了前不久那个找上门来,说要她当猫咪的怪怪男人的提议。
他说会付她钱,不管多少都可以。
二十万是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愿意付给她多高的时薪,但在没有其它办法的情况之下,她也只能先打电话过去给他试看看了。
写着男人姓名和电话的那张便条纸她一直收在记事本里,回到家里,柳渝清服侍妈妈回房休息之后,将那张便条纸取了出来。
在拨电话给他之前,柳渝清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那个男人前前后后一共找了她三次,虽然要求很怪异,说什么要她当他的猫咪,她是觉得这个要求很像是在开玩笑啦,但男人每一次都很严肃地说着。
如果真的不是玩笑的话,那么,她愿意到那个男人身边去试看看。
在拨电话号码的时候,柳渝清已经觉得手指在轻微地颤抖了,没想到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她更是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喂?」男人原本就冷调的声线,在电话中听起来更加地低沉,甚至还带着点……不耐烦的感觉?柳渝清瞥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中午十二点了,这种时间男人应该不会还在睡而被她的电话给吵醒吧?「喂?请问哪位?请说话,不然我要挂电话了。
」啊,男人似乎是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渝清就是感觉得到,所以她怯生生地开口响应:「……喂。
」接着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猫咪?」柳渝清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我叫渝清,柳渝清。
」刚刚那阵沉默,应该是男人不晓得该叫她什么才好,所以犹豫了一会儿后便直接喊她猫咪了吧?毕竟每一次见面,男人都没有问过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报上自己的姓名之后,电话那头男人忽然低沉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柳渝清心下一凉,随即想道男人之前的提议该不会真的只是开玩笑的吧?那么,主动打电话给他的自己,是被耍了吗?「没想到妳连名字都这么适合当猫咪。
」「呃?」柳渝清愣住了一会儿,才懂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虽然对方看不见自己,但她一张小脸蓦地涨红了起来。
「是至死不渝的渝啦!」才不是那种游来游去的鱼咧!男人又低低地笑了好一会儿,气得柳渝清差点就准备挂电话了,终于,男人停住了笑,接着似乎有些紧张地问道:「所以,妳打电话来……是愿意当我的猫咪了吗?」被他这么直接地一问,柳渝清又说不出话来了。
「回答我。
」「我……」柳渝清闭上眼把心一横。
「我需要钱。
」反正他现在看不到她的表情,这种有求于人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多少?」「二十万。
」柳渝清将数字吐出之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深怕漏听了男人给予的任何回应。
她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有这么高的身价,可以只陪男人一、两天而已就狮子大开口地向他收取高昂的钟点费,但男人的要求有点另类,而且,他对她说过:不管多少都可以。
干脆向他喊价一个月十万好了。
如果男人愿意一次付给她二十万的话,那她愿意当他的猫咪两个月的时间。
虽然她并不明白男人的要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他并不是要求找一个情妇或床伴之类的,那应该就扯不上身体交易吧?她虽然很缺钱,但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这一点可得好好地跟对方沟通清楚才行。
男人迟迟没有应声,该不会是被金额给吓到了吧?如果是她的话,一听到这个数字铁定二话不说就挂电话了,毕竟,对方是个根本就不熟悉的陌生人呀!隔了一会儿之后,柳渝清终于受不住这段沉默:「抱歉,我只是打来问看看而已,如果没办法的话那就算了……」「好。
」「欸?」清楚听见男人应允的声音时,柳渝清惊讶地张大了小嘴:「真的可以吗?」「妳现在在哪里?工作的地方吗?」「呃……」他刚刚真的说出好这个字了吗?「我马上过去。
」「等等,那个……我现在不在工作的地方。
」「那妳在哪里?」「我在花莲,预计傍晚才会回去。
」「告诉我地址,我去接妳。
」「欸?」「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快点见到我的猫咪了。
」男人如此直接的告白,让柳渝清的小脸瞬间涨得更红──幸好他们现在是透过电话在沟通,要是面对面的话,她可能真的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