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真几人找到村子时,天已经擦黑了。
村外立着一块石板,上头用朱砂写着外人勿进,与乱葬岗三字有异曲同工之妙,极具阴森之意。
贺若真望向村里,村子不大,只有不到十户人家,可入目无人,一片萧瑟,窥不出半点烟火气。
这与乱葬岗銥嬅三字是同一人所书。
贺若真闻言收回目光看向李凤璟,何以见得?喏,这里,还有这里,与那三字其中两处落笔一致,虽然此人在极力遮掩,但有些习惯手法却无法隐藏。
李凤璟伸手指了几个地方道。
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不过恩人和程大哥这么厉害应该都看出来了。
段忱确实看出来了,锦衣卫经手的此类案件并不少,且他们大人深谙此道,他得过大人不少指点,便也略懂一二。
但贺若真却道,没有。
李凤璟一愣,凑近贺若真,恩人你是在安慰我吗?贺若真正色道,各人有所强,我并非无所不知。
李凤璟眨眨眼,而后咧嘴一笑,那看来我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这两处笔迹处理的极好,小公子能一眼看出,已很是厉害。
段忱笑道。
李凤璟眉头一扬,颇有几分骄傲道,这是我景...父亲教我的。
他曾无意撞见景伯伯查一桩案子,涉及到笔迹鉴别,景伯伯见他对此感兴趣,便对他倾囊相授。
段忱自是知道李凤璟口中的父亲便是他们大人。
他幽幽的看了眼李凤璟,若陛下知道小殿下唤大人父亲,怕是又得与大人闹一场。
天快黑了,我们今夜如何安置?李凤璟生怕二人多问他的身份,便飞快转移了话题。
松山没有其他村庄,便只能在此借宿。
段忱道。
李凤璟探头看了眼萧瑟的小村子,不由打了个寒颤,可他们不欢迎外人,能答应吗。
若有得选,他是很不愿宿在此处的,可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目前的线索只剩下这村落,为了梨花他们必须得进去一探究竟。
试试便知。
贺若真说罢便先行往村子走去,李凤璟连忙跟上。
然令他们意外的是,他们已走至村子的一半都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
李凤璟悄悄伸手抓住了贺若真的袖子,轻声道,不会又有埋伏吧。
贺若真与段忱对视一眼后,道,没有。
何止没有埋伏,这个村子里几乎没有一个活物!至少,他们没有感知到人的气息。
段忱眼底隐有复杂,以他和清杳国师的内功都察觉不到人的气息,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村子的确无人,而另一种,便是这里藏着的人内力高于他们许多,但他肯定后者绝无可能。
高于他并不稀奇,但内力高过清杳国师,这无异于天方夜谈,可村子无一活物又确实诡异的紧。
世间有种功法,大成后气息极弱,几不可闻。
贺若真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段忱闻言眉宇一沉紧了紧手中的刀,稍微落后了一步,将李凤璟护在中间。
李凤璟一看段忱这熟悉的走位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所以又要打架了吗?他默默的往贺若真身边靠了靠,然就在他紧张万分时,却突然传来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你们是何人?李凤璟飞快的循声望去,只见在他们的右边,有一扇门开了一个小缝,隐约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李凤璟对上那双眼,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人吓人吓死人!我们不慎迷路走到此地,想借宿一宿,不知这位...小哥可否行个方便。
段忱拱手客气道。
段忱这话一出,门内半晌都无动静,但门后的人并没有离开,他们也就安静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木门吱呀声,像是年久失修,已不堪重负。
屋内走出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有些害怕的盯着几人,双手交叉在前,紧张的捏在一起,这...这里不欢迎外人,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段忱眼光微动,而后分外和气的笑了笑,道,实在是对不住,我们也不想坏了你们的规矩,只是我们的确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了,且这天也黑了,听说山中夜间有野兽鬼怪,我们更不敢随意乱走,可否行个方便留我们几个时辰,天一亮我们便立刻离开。
男孩闻言紧紧皱着眉头,面露挣扎,似乎是不忍拒绝,可又不能坏了村里的规矩。
我们只求一处歇息地,待到天明便离开,好吗?段忱继续道。
男孩的神色终于松动,他咬了咬唇,轻轻点了点头,那,你们便住在我家,但是天一亮你们必须要走,不然...不然被发现了,我会受罚的。
好,多谢...段忱感激道,对了,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男孩有些腼腆道,我叫阿狗。
李凤璟有些好奇道,为何要取这个名?还有梨花那位叫牛娃的邻居,他们为何要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阿狗飞快瞥了眼李凤璟,很是拘谨道,父母说,贱名好养活。
李凤璟眉头紧紧拧着,这又是什么道理?那他这名字岂不是就不好养活了?这是民间一些习俗。
段忱轻声在李凤璟耳边解释道。
李凤璟点头哦了声,但仍旧皱着的眉头表示他还是不大认同。
不过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外头只有一张桌子,几个小木凳和一个简易的洗手架,里头则被一块破旧的布挡着,阿狗关上门后便拘束的立在门口,好奇的打量着李凤璟,似是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如此华丽的衣袍,而后他窘迫的低头看一眼自己破旧的粗布衣裳,然后再也不敢抬头,像是极其自卑。
李凤璟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自然,此时此刻,他并未有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却又说不出那是何滋味。
他也是来了杋城后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有上不起学的孩子,衣裳上还有一种叫补丁的东西。
我...李凤璟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倒是阿狗突然小声道,哥哥长得真好看。
李凤璟一愣,谢谢你。
但是,他恩人也好看啊,为何阿狗只盯着他看......而就在李凤璟看向贺若真时,他的神情突然凝固,那句你是谁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衣裳还是熟悉的白衣蓝边,身形也是熟悉的纤细高挑,长剑剑鞘的也是熟悉的流水纹,但那张脸却已全然陌生。
不知何时,他的恩人已经换了一张脸。
不惊艳,不好看,平凡的丢在人群找不出来的那种。
李凤璟惊讶的张大嘴,这...这又是什么技艺?段忱轻咳了声,朝阿狗道,不知能否讨碗水喝?阿狗忙点头,好,客人稍等。
待阿狗进了里间,李凤璟才飞快走到贺若真跟前,轻声问,恩人,这是什么绝学?他边说还边伸手戳了戳贺若真的脸,而后更加震惊了,这不仅看不出什么破绽,连触感都没什么不同。
段忱阻止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小殿下戳国师的脸。
然他戳了一下不够,还想继续。
咳,小公子。
段忱这才连忙上前出声阻止,低声朝李凤璟解释道,这是易容法。
李凤璟第一次听这个词,很是好奇。
易容,原来人还可以改变容貌?那,那还能变回来吗?当然。
李凤璟哦了声后又不解道,恩人什么时候易容的,进村前都不是这样。
段忱,阿狗开门询问前。
段忱面上虽不显,但心里的震惊并不比小殿下少,他虽发现了国师戴面具,却并不知国师是何时准备的,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像这样逼真的仿□□,极少有人能做的出来,至少他是第一次见。
而他当然不会知,雪山贺若族深谙此法。
雪山贺若族是圣地,也是云宋最后的底牌,要在危难时刻保住云宋不仅需要武力,财力也必不可少,所以除贺若族族长与诸位长老外,无人知晓贺若族的生意遍布各地,包括但不仅限于云宋,先帝觊觎的那批宝藏便是贺若族人世代积累而来,只为将来有一日,云宋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些钱财能快速的让云宋恢复元气。
但并非贺若族每个弟子都有权力接触和管理世间的生意,这些管理者必须是长老级别,待他们百年之际方才交于嫡传弟子,如此一代传一代。
而贺若族人大多都生的极好,所到之处备受瞩目,于是他们每逢下山便会易容,如此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贺若真虽还没有权力接触世间的生意,但对易容之术却是了如指掌。
她脸上这张便是她在昨夜做好的,她不大喜欢被人盯着瞧。
李凤璟还欲问什么,却见阿狗已经端着水走了出来,便上前接过并致谢。
阿狗在李凤璟面前好似格外胆怯和拘谨,垂着头不怎么敢接话。
贺若真接过李凤璟递来的水,看向阿狗壮似随意问了句,这村里好像没有其他人?阿狗道,今日是月圆之夜,村里的大人们都去村尾祭拜神树了,村里便只剩我。
只剩你?段忱喝了口水,道,村里只有你一个孩子?阿狗点头,嗯。
说罢他又慌忙道,对了,几位客人今夜千万别乱走,若是惊扰了祭拜便是不详,神树要降罚的,而且若被村里的大人看见,我也要受罚。
段忱笑着点头应允,放心,我们今夜绝不出门。
子时贺若真三人缓缓走在村中,李凤璟打了个哈欠,皱着眉头问,不是说不出门吗?段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骗小孩的。
李凤璟又看向贺若真。
贺若真,我没答应。
李凤璟,......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