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真没有拒绝, 好,你说。
她的眼里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好似不论他说什么, 都不会泛起半点波澜。
并非冷漠, 只是贺若少主生来便是这般冷清的性子,又好似是在告诉他, 有些话他说与不说于她没有半分干系。
对上这样一双淡漠的眸子, 再汹涌的热情似乎都能在顷刻间被浇灭。
但李凤璟咬了咬牙,硬是扛着刺骨的冷风说出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不隐晦, 不委婉, 而是简短直白的六个字,师父, 我心悦你。
少年略微沙哑却极其坚定的声音在风中格外的清晰,让人无法忽视。
饶是贺若真已有准备,心中还是不自知的轻微颤了颤。
她没想到,他会这般的直接。
周围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李凤璟甚至能听见自己异常的心跳声,他紧张的眼也不眨的盯着她, 生怕错过些什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看见。
她神色如常,眼底未有半分涟漪。
少年带着清亮的眸子渐渐的暗了下去。
他的唇角划过一丝苦涩, 果然啊,是他妄念了。
贺若少主文武双全,举世无双, 这样出色的女子怎么会对他心动。
在世人眼中, 她如神明高高在上, 深不可测,不容亵渎,所以,神明怎会为他驻足。
即便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可这一刻,他的心仍似被万千蚂蚁啃食,痛的窒息。
为何?良久后,她清浅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些不解,你三年前就已知道这是不该有的念头,为何还是不肯放下。
是的,贺若真的确有些不解。
明知不会有结果,明知会让自己更加痛苦,为何不愿意放下心中执念。
贺若族长不论男女,只传嫡长,所以她从出生起,便注定要承接贺若族的使命,不,更准确的来说是整个云宋的。
她自记事起便知道她身上的使命,她的心中有黎民百姓,有家国安危,从未有过儿女情长。
至于她的婚事母亲也曾提起过,将来必定是在雪山挑选。
不论是品行还是才情都得经过层层考量,挑出最合适的一人,与她并肩共担职责。
所以,她无法感同身受,亦无法理解。
然这话无疑是在李凤璟本就破碎的心口又狠狠扎了一刀,他苦笑了好几声后,一步一步走向贺若真,师父觉得,是我不愿放下吗?师父可知我曾无数次说服自己放下,可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轻易放得下。
贺若真面上终于有了异样的神色,少年在她面前或明朗灿烂,或沉默深邃,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这样痛苦颓废,她心中的不忍愈发强烈。
他是贵不可言,众星捧月的小殿下,不该是这样。
阿凤,何至于此?她没有后退,微微仰头看着眼眶猩红的少年,轻声道。
李凤璟闻言微微一怔,看清她眼底的怜悯后,理智缓缓的褪去,他先是笑了几声,直到眼角泛了泪,才又转头看向贺若真,一字一句道,何至于此?师父,你从未动过心,又怎知这爱而不得的滋味,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拒绝我,但是,你不能否定我的爱,更不该同情,怜悯我。
贺若真眉头轻拧,阿凤,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李凤璟边说边靠近她,逼得贺若真不得不往后退,师父你可知道这份感情我压抑了多久,可我越往下压它就越发不可控,它拼了命的想钻出来,我又拼了命的将它压回去,导致如今,它反抗的太厉害,我压不住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突然伸手揽住贺若真的腰身,不再给她后退的机会。
少年最后一丝理智在冷风中消散,这一刻的他,仿佛是被关了多年重见天日。
阿凤!贺若真手掌翻转,冷声斥道,你越矩了!那又如何。
李凤璟微微低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上终于有了别的神色,他很满意的笑了笑,师父可知过去这些年,我多希望师父脸上因为我添些别的神采,不再是数年如一日的平静,可是好难啊,想哄师父一笑我都要费好多心力,没想到现在,我还什么也没做,师父的脸上就生动了许多。
贺若真抬眸盯着他,这叫什么也没做?放开!不放。
李凤璟瞥了眼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眼神微暗,师父的武功比我高许多,这一掌大约是能将我击退的,师父动手就是,我保证绝对不躲不避。
说罢,他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紧紧箍着她的腰身。
打定主意不退让半分。
我的身后就是悬崖,师父若实在生气就多用几分力,这样,我就再也不会讨师父嫌了。
李凤璟得寸进尺的将她往怀里一带,垂着头幽幽道。
此时,他的唇离她的耳尖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耳边的温热无比清晰,贺若真被他的放肆气的血气上涌,若是三年前,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可如今那一掌她怎么挥不出去。
如他所说,三年来他们几乎每日相伴,她倾囊相授,悉心教导,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成长起来,无论如何也,她也舍不得伤他。
往日的种种画面忽而在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
他认真背书的模样,委屈罚站的神情,给她送糕点时期待的目光,得她夸奖后无比灿烂的笑容,犯了错小心翼翼讨好她时,被她撒娇耍赖拉着她赏月时,提着灯笼穿过几条长廊送她回屋时......贺若真终于放下了手,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无奈中带着几分妥协,阿凤,你想如何。
李凤璟看了眼她收回的手,唇角轻弯。
她不舍得伤他,哪怕他唐突至此,她也舍不得。
他炸的杂乱无章的毛就这样被她轻飘飘的捋顺了。
他想如何?他想与她在一起,想娶她。
可是……李凤璟心中才涌起的喜悦又慢慢的沉了下去,是啊,他能如何呢?他们的身份注定这一切都只能是他的妄念。
师父,真的没有可能吗。
半晌后,他将头搭在她的肩上,低喃道。
贺若真只觉肩头一重,眉头刚刚皱起便听他很是低沉道。
她愣了愣,再此纵容了他。
她看着远方那一大片灯会,好一会儿才回他,没有。
这是一百多年的规矩。
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李凤璟眼神又暗了几分,可规矩不也是人定的。
贺若真闻言一惊,轻斥道,阿凤!切勿生不该有的念头。
什么是不该有的念头?李凤璟淡淡道。
贺若真一滞,不该喜欢她,不该逾矩,更不该试图去挑战百年的规矩。
但这些她都没有说出口,最后只道,你可知道,这规矩是怎么来的?初时,贺若一族与云宋皇室并没有这样的规矩,贺若族人可参与朝政,后来没过多久,就爆发了一次内斗,危及江山,所以我们的祖先才定下这些族规。
除非已到云宋存亡之际,就算是族长也不可干涉任何国事,我是贺若少主,将来要承担贺若族的使命,而你即将册封太子,将来是云宋君主。
他们注定只能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共同守护云宋。
这些李凤璟自然都知道。
只是仍旧不甘罢了。
可我不介意与你共享......阿凤。
贺若真沉声打断他,时隔百年,这些规矩早已深入人心,已经不是你我介不介意的问题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那两套衣裳我已经毁了,各国奇闻那本书也不会再在江城出现。
虽然当日是除夕夜,看到他们衣裳的人不多,但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一旦此事被传开必定要谣言四起,动摇国本。
李凤璟瞳孔蓦地放大。
两套衣裳....各国奇闻....终于,这一切都有了解释!她从景子颜搜寻来的书本里,知道了那两套衣裳的秘密!怪不得从那日起,她便躲着他,怪不得她那时要急急回京!师父...都知道了。
李凤璟缓缓直起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贺若真,声音隐隐带着些颤意。
他瞒着她与她穿婚服,她当时一定气急了。
贺若真淡淡看着他,嗯。
她当时的确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忧,她的使命是保护云宋,不能做出任何动摇云宋国本的事。
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未来的君主,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话说到这里,贺若真便想着彻底与他说个明白,与你穿婚服的,只能是你未来的正妻,永远都不会是我。
而我...李凤璟似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你如何?我的夫君,绝不会是朝堂之人。
贺若真无视他难看的脸色,道。
这话一落,李凤璟眼底已隐有风雨欲来之势,他咬牙道,那该是何人?贺若真听出了他咬牙切齿之意,但还是选择了继续,这种事本该一次说个透彻,叫他彻底断了念想才好。
若不出意外,会是雪山之人。
李凤璟缓缓低头,任由心中的妒火肆虐。
所以,有人选了。
少年的眼神太过阴沉骇人,贺若真轻轻挪开视线,族内已经在挑选,最迟明年便会...唔!贺若真话才到一半,唇便被少年蛮横的堵住,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瞳孔蓦地放大。
那一刻她无疑是震惊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会这么对她!他太过几近啃咬的在她唇上肆虐,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用内力将他推开,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她才猛地醒神。
那一掌终究还是打了出去。
然少年竟似毫无防备,身子直直往后飞去,眼看便要到崖边。
贺若真微微一怔,她虽怒极却并未下重手,他何至于......少年似是被她打懵了,只呆呆的看着她,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落入悬崖。
贺若真来不及细想,只得急忙飞身过去救人。
若非刚刚少年的孟浪乱了她的心,她一定能察觉出不对。
她那一掌连一成力都没用到,以他的武功绝对不会受伤,更不会被打落下悬崖。
但此时此刻,她只在担忧是否真的伤了他。
她接住他时他已经飞出了崖边,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底下深不见底,好在山壁有许多可借力的石块,贺若真才能将他带了上来。
而她没看见,她怀里的少年轻轻弯了唇角。
他孟浪至此她都仍不舍伤他,竟也没发现她那一掌根本伤不了他分毫,所以,若非担忧,在意,她怎会如此纵他。
若说只是师徒之情,他不信!在呼啸的冷风中,李凤璟悄然用了几分内力,很快唇边便溢出一丝鲜血。
他李凤璟生来便性情执拗,想要什么拼了命也得得到!她想嫁给别人,休想!除非他死了!他出门之前是想过放弃,但现在,不可能了。
他一想到她会嫁给别人他就嫉妒的要发狂。
至于百年规矩,他总能想到办法的!师父既下这般重手,还救我作甚。
贺若真皱了皱眉,脚落地后她第一时间摸向他的手腕,脉搏混乱,的确像是被内力重伤。
可她方才出手时好似...收了力?但少年面色微白,唇边的血迹做不了假。
贺若真不由开始怀疑,莫不是她气急了失了分寸。
还不待她细想,怀里的人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她忙收回心神揽住他,阿凤!李凤璟自然不会回答,他也回答不了。
她没舍得伤他,他自己却下得了重手,否则瞒不过她。
所以,他用内力将自己震晕了过去。
贺若真又唤了几声不见人有反应,便将他抱起急急回客栈。
其实,若放在平时贺若真一定会怀疑,可偏偏那一刻她的心乱了,以至于她真的以为是自己失手所致。
等在客栈外的景子颜远远便看到贺若真抱着李凤璟疾步而来,他脸色一变忙快步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他看见贺若真李凤璟二人离开客栈后,有些不放心便一直等在外头。
贺若真眉头紧紧拧着,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
国师...你...景子颜的目光落在贺若真脸上时,神色一震。
虽然他未经人事,但也大概猜得出来国师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景子颜的脸色一白,惊愕的看向昏迷不醒的人,我的天,莫不是小殿下一个没忍住强吻国师,然后被打了!贺若真这才想起唇上的伤,连忙别过头快步走进客栈。
而她的反应也证实了景子颜心中的猜测。
他呆愣愣的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把脸,一时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月黑风高的加上小殿下又觊觎国师,二人出去一定要出事!果不其然!原以为这事不挑明早晚会过去,可谁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竟敢去...去....!完蛋!这要如何收场!他不敢想象若宫中知道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那帮文臣的唾沫星子怕都能将人淹死。
景子颜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他觉得,眼下应该只是小殿下一厢情愿,若国师没有这份心思,这事便还能按下去。
但若国师......景子颜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不会的,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