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 乃小殿下的冠礼,也是册封太子的日子。
前一日小殿下便被留在宫中为次日的大礼做准备,没能再去国师府, 朝中上下忙的脚不沾地。
而沈念似是不知小殿下今日未能出宫, 依旧一早来了国师府。
书房四周都烧了碳炉,与外头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进屋后, 阿简将沈念身上厚厚的披风换成了一件稍微薄些的。
待阿简退下后, 和贺若真才道,他对你很是尽心。
沈念回之一笑,算是认可贺若真所言。
你明知阿凤今日不得空, 怎还来了?贺若真顿了顿接着道, 阿凤的课业已在昨日彻底告一段落, 你这个伴读也能功成身退了。
沈念自然知道李凤璟今日不会来。
因为昨日他们已经吃了一场酒, 算是对这段日子的一个告别。
我今日尚还能借着伴读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来一趟。
沈念道,日后没了这层身份,难得再进国师府。
储君立下,你便要进詹事府,便是有机会怕也不得空。
贺若真倒了杯热茶递给沈念道。
沈念接过热茶浅饮了口, 不一会儿便觉浑身有些发汗。
在这寒冬腊月他的手几乎就没有觉得凉过,从来都是热腾腾的,他伸手想取下披风,可想到阿简的碎碎念他又停住了动作。
边关几处已有异动, 恐怕不能过一个安稳年了。
其他的不必沈念说,贺若真也知晓。
小殿下入主东宫,便能名正言顺处理朝政, 离陛下御驾亲征的时间不远了。
但贺若真没接话。
这几日阿凤愈发黏她, 总是会不经意间说一些壮似离别之语, 若她猜想没错,阿凤应是打了替圣上亲征的主意。
祁周大军以凶猛闻名,这一战无比艰险,圣上不会放心让阿凤去。
就是不知这父子二人最后谁更胜一筹。
但不论谁去,她是要留在京城的。
历来便没有国师随军出征的先例,边城那一次不过是离得近些,又危在旦夕她才随小殿下前往。
贺若真越想心头便越发沉重,她心中不好的预感已越来越强烈。
祁周暮云敢联手围攻,定是握了什么制胜的筹码,这一战,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若是去的是阿凤,她真的能安心呆在京城吗。
我前些日子已经给父亲母亲去信,言明了我们的猜测,但现在还未收到回信。
贺若真道,按照规矩,不到最紧要关头,贺若族不能插手。
沈念闻言放下茶盏,别有深意的看着贺若真,徐徐道,国师没收到回信,我倒是收到了姨母来信。
贺若真一怔,有些不解的抬眸。
沈念的名字已从贺若族谱划去,族内之事不该送到他手中才是。
除非....是私事。
母亲信上所说何事?沈念直直盯着贺若真,幽幽道,姨母问了你与小殿下的关系。
沈念话音才落,贺若真面上的淡然便出现了裂缝。
她手中的茶杯亦在同时应声而碎。
她与阿凤的师徒关系早已禀明父母,母亲此番特意来问,自然不是问的师徒之情。
母亲的书信避过她给了沈念,答案已显而易见,母亲问的是男女之情,且能让母亲大动干戈,便说明母亲已不是怀疑,而是知道了什么。
你同母亲说了什么?沈念的面色在茶盏碎的那一刻已彻底沉了下去,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摇头,我离开雪山后,从未与姨母有过书信来往。
贺若真抿了抿唇。
不是沈念说的,那母亲是如何知道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在前不久才在阿凤的逼迫下正视那份本不该有的情意,母亲远在千里之外,又是如何得知的。
姨母信上所述,对小殿下的情意已确定,姨母此番问的,只是你。
沈念说罢,又是轻轻一叹,看来如今我已经不必问了。
但我还是想问你一遍,数日前我问过你,你可知若要与他一处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那时你的回答是你并无此意,那么现在还是一样的答案么?沈念见贺若真久久不语,一颗心已沉入谷底。
阿真,你该不会真想.....为了他脱离贺若族。
我暂且没有这么想过。
贺若真终于开口,轻声道。
沈念却并没有因此放心,因为那暂且二字实在有太多的变故,他默了默认真道,阿真,明日之后他便是太子,你当明白,到了那个位置许多事便已是身不由己,就是陛下与皇后情深至此,也不得不纳妃,将来他成为一国君主,不说后宫三千,几人必是有的,你能容忍与人共事一夫?而若他为你空置后宫朝野上下必不得安宁,那时即便你不是贺若族人,也一样有人迁怒,他只要在位一天,便绝无可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阿真,值得吗?这些贺若真何尝不曾想过,所以他们始终都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
即便已是互明心意,但谁也没再提出更进一步,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横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
明明不该相爱的两个人,却又偏偏对彼此动了心眼下战事要紧,待一切安定下来,再考虑此事。
长久的沉默后,贺若真缓缓道。
她现在还没有作出任何一种决定。
先不提此事,你呢。
贺若真话锋一转,道,公主对你情真意切,你们之间也没有这些鸿沟,你如何想。
沈念见她不愿再提,只能也暂且放下此事。
但他与公主的事....公主这些日子的壮举瞒不过陛下,陛下却从未阻止,若你有心,这桩事并不难。
贺若真继续道。
不止不难,还会得到所有人祝福。
她突然有些羡慕他们了。
沈念嗯了声,好一会儿才道,嗯,我有安排,暂且不急。
终身大事断不能草草定下,他虽确实有些意动,但还需要再等等。
贺若真见他这般说便也没再多提。
他向来有主意,这些事不必她多说。
-小殿下的及冠礼很隆重,毕竟也是册封大典,即便时间紧迫,该有的也一样不缺。
大礼这日,贺若真身为国师理应观礼。
她远远的看着少年加冠,看着他从少年跨向青年。
高台上,礼服加身的殿下已褪去稚嫩,五官轮廓已更加清晰锋利,一举一动尽显威严,叫人不敢直视,那是长期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冠礼结束,李凤璟便换上了储君规格的衣袍,礼官吟唱完毕,接过圣上的太子印受百官跪拜,方才算礼毕。
臣拜见太子殿下。
随着几声高呼,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贺若真便在一众臣子重格外显眼,她不必跪拜,只立在最前方微微颔首,平日空荡荡的耳垂多了一对白玉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的晃了晃。
李凤璟看见了,不远处的皇后也看见了。
前者满心欢欣,后者眼中却浮现一抹震惊,久久不散。
那对耳坠....她曾在阿璟宫中见到过。
师徒送礼乃平常事,但耳坠却并非是合适的礼物。
虞皇后手中的帕子紧紧攥成一团,其实早在几月前她便已有所怀疑。
那时她问阿璟可有心仪的姑娘,阿璟极快的看了眼国师,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作为过来人还是窥见了些端倪,后来阿璟求了陛下要去国师府学习,她本想阻止,可又怕是自己多想,如今瞧着那对耳坠她心中才真正开始发慌。
朝夕相处三年,又都是正好的年华,生出情意也说的过去。
可偏偏,他们万不该有别的情愫。
虞皇后越想心越凉,但这种场合她只得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想着待大典结束再好好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