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 几道消息接二连三的传遍了云宋每个角落。
太子于霜城只身入敌营炸火药,保了万千性命,却被火药殃及五脏六腑俱损, 回天乏术。
清杳国师及时赶到, 用贺若秘法给太子殿下续命十日,为救太子性命, 闯雪山九层塔取神药自废一身功法, 差点香消玉殒,贺若族长与帝师合力救治十日方才保住国师性命,然至今仍昏迷不醒。
贺若族九层塔唯贺若嫡系能进, 而一旦闯了九层塔便意味着要脱离贺若族, 清杳国师为救太子闯了就九层塔, 如今已不再是贺若族人, 亦不再是国师。
如今的贺若少主已是贺若族长嫡次子傅容倾,同时担任国师。
新任国师将于三月初赴京。
几道消息一出,云宋上下哗然,震惊之余便是动容。
不论是太子殿下宁愿牺牲自己只身炸火药,还是国师舍命救太子殿下, 都叫人感触颇深。
而之前那些流言蜚语也因此销声匿迹,师徒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罢,都不重要了。
霜城打了胜仗, 其余两地也因贺若族派人前往击毁了火药,保住了云宋土地,敌军铩羽而归, 并愿割地赔偿, 云宋如今已是第一强国。
太子殿下与贺若少主有私情, 动摇江山的传言不攻自破。
他们只看到太子殿下不顾自身安危救民于水火;看到贺若少主大义,为救太子殿下危在旦夕,自贺若族除名。
所以在太子殿下与贺若姑娘断绝师徒关系,要迎娶贺若姑娘为太子妃的消息传来时,竟也没有引起天大的轰动,即便有些少见的闲言碎语,也很快被人怼了回去。
如今贺若姑娘不再是贺若族人,如何就娶不得,如何就做不得太子妃了?就算不是贺若族人,那也是帝师嫡长女,这份血缘总归是断不了的。
后头有人便拿辈分说事,紧接着贺若族又一条消息传出,帝师本是天子强认,傅珩没有答应,消息传出来的次日,天子便亲自前往帝师府收回那块‘帝师府’的牌匾,换成‘贺若府’赐给贺若姑娘,并为太子赐婚,以报答贺若姑娘救了皇室唯一的嫡系血脉。
显然,这是帝师在为长女撑腰。
也是天子在为贺若姑娘正名。
这桩婚事未破百年规矩,合情合理,又是天子赐婚,名正言顺。
傅珩任摄政王时有很多亲信,他们因傅珩卸任各自沉寂下去,此事一出他们便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为昔日主将的嫡长女撑腰,这些人如今有在军中的,也有在朝堂的,且大多职位都不低,但凡听着有人说些不好听的,此人家里的人若有在朝堂的必被文官针对,逮着一点子错处便要怼的人面红耳赤,若在军中便不断有人找上门要比试,通常都是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不知为何。
就这样纷纷扰扰闹了两个月,终于平息下来,无人再敢多言半句。
也是此时众人才惊觉,贺若姑娘仍昏迷未醒,太子殿下还在雪山底苦苦等候。
于是,又是好一番动容赞誉。
甚至有人将太子与贺若姑娘这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编成话本子,说书先生更是讲的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有不少人自发的为贺若真祈福,期望她早些醒来,与太子大婚。
在这万众期盼下,五月初,雪山传来了贺若真苏醒的消息,云宋上下无不欢喜。
-贺若真醒来的消息是原奉翎送来的,彼时李凤璟正在雪中苦练武功。
自从那日知道贺若真失去了一身武功后,李凤璟消沉了一日,便开始勤加苦练。
以前都是她护着他,从今以后,该他保护她了。
她没了武功傍身,他便要快速精进,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隋林对此有些不解,以后国师...贺若姑娘将是太子妃,宫中戒备森严怎会遇到危险。
原奉翎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暗暗心惊。
不过短短三月,太子的武功竟已大有长进,如此下去,不出两年便能与他一战。
李凤璟发现原奉翎后便收了剑,隋林忙上前给他穿了披风。
雪山常年寒凉,没有贺若秘法护身,再是武功高强者也还是需要衣物炭火御寒。
朝廷早已派人在雪山外等候,也送来了太子许多随身物品,但除了必不可缺的吃食和几件衣裳外,李凤璟都让隋林送了出去。
她昏迷不醒,他有什么资格享受。
漫天白雪中,李凤锦着青色披风朝原奉翎走去,半散的长发轻拂,眉眼微沉,稳重而又坚硬。
原奉翎微微眯了眯眼,自从那日后他再没见过他,如今的太子,已与当时失态歇斯底里的人,判若两人。
他虽三月没来见他,但却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不仅苦练武功,还将外头的形势彻底扭转。
如今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已无半点风言风语,阿真虽已不再是国师,不再是贺若少主,但每每有人提及阿真,都是赞誉有加。
学识渊博,胸怀广阔,舍身取义,扭转乾坤,大义凌然....等等。
他知道这些都是眼前这位三月来连雪山都未出过的太子做的。
他一步一步,让所有人都祝福这桩婚事,保护了阿真。
从始至终除了换少主,新任少主赴京任国师外,雪山未插手过此事。
除此之外所有的事都是太子一手促成,包括傅伯伯否认为帝师,天子撤下帝师府牌匾赐婚,断绝师徒关系,民间的话本子,说书先生的故事,给傅伯伯旧部去信...其实,阿真已经醒来半月了,但傅伯伯不让任何人传消息出来,只等着看太子如何处理,雪山不插手此事也是想看太子能否保护好阿真,若是他做不到,阿真可能就永远不会醒了。
而如今外头再无只字片语,所有人都在等着阿真醒来,与太子有情人终成眷属,让这段感人心扉的爱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昨日,在阿真的再次祈求下,傅伯伯终于松了口。
阿真醒了。
原奉翎没有多余的言语,只看着李凤璟淡淡的道。
李凤璟先是一愣,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攥住,然后又缓缓放开,他唇角逐渐上扬,眼底的光亮愈来愈浓,他微微抬头看向雪山顶的方向,轻缓而又愉悦的呢喃,我知道,她一定会醒的。
没有原奉翎想象中的激动雀跃,甚至没有太大的动作,从始至终他都是安静的立着,但原奉翎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欢欣,他的喜悦。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几分心酸,他听闻太子还是小殿下时,最是活泼灵动,灿烂张扬,可眼下的太子,一举一动已很是沉稳内敛。
原奉翎沉迷了片刻,才道,你怎么确定,阿真一定会醒。
李凤璟笑了笑,温柔道,她舍不得丢下我。
原奉翎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却又听太子道,若她醒来,我便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必昭告天下,明媒正娶,普天同庆,若她醒不来我就在这里陪她,多久都等得,若她...无法醒来,此处便也是我的埋骨地。
她到底还是心软,只让我等了三月。
原奉翎动了动唇,神色复杂的看着李凤璟。
不怪他之后再没闹腾,原来竟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我何时能见她?李凤璟收回视线看向原奉翎,目光格外的沉静。
原奉翎迎上他的视线,许久才开口,明日。
李凤璟虽说情绪收的极好,但瞳孔仍是肉眼可见的缩了缩,他喉头微动似是咽下了许多的话,最后只化为一个字,好。
他如此倒叫原奉翎生出几分不忍,临走前便多说了句,阿真如今没了秘法武功,很是怕冷,进京路途遥远,你叫守在雪山外的那位景公子,备好御寒的马车,和炭火衣物。
还有....阿真不能从雪山出嫁,兄长会以表兄的身份在沈府送阿真出阁。
这意思便是...贺若族应了婚事。
李凤璟闻言,面上终是难掩动容欢喜,他退后一步遥遥朝雪山鞠了一躬后,又向原奉翎郑重一礼,多谢表兄。
原奉翎原要抬手回礼,但默了默后只是微微颔首。
既称一声表兄,这一礼便无关储君臣子。
-五月初三李凤璟让隋林传话,让景子颜想办法连夜赶制衣袍,天初亮,隋林归来时,却见李凤璟一身风雪等在屋外,当即惊道,殿下您...在此等了一夜?李凤璟没有言语,匆忙接过他手中的包袱进屋沐浴更衣,再出来时已头戴玉冠,身着红袍,手腕间还搭了件红色狐裘披风。
隋林别过眼,忍住眼眶的热意。
昨日原公子说贺若姑娘不能在雪山出嫁,殿下便吩咐他请景公子着人赶制一身红袍和一件姑娘的红色披风,如此,便也算是正经将贺若姑娘从雪山接走。
如何,可有何处不妥?李凤璟走出茅屋几步,又回身正了正衣冠,郑重问隋林。
隋林重重点头,很好。
从玉冠到衣襟,袖间的鸳鸯绣,都很好看,这正是民间的喜服。
景公子昨日骑马跑了两个城池,请了十位绣娘,才连夜赶制出这一身喜袍和披风。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动静,李凤璟飞快回头迎了上去。
终于,漫天风雪中,他心心念念的人,在几十个雪山弟子的簇拥下款款而来,而看清她的装扮后,李凤璟猛地驻足。
她不再是一袭单薄白衣,而是着正红宽袖裙装,腰间没了那块雪山玉佩,绣着鸳鸯的腰封上坠着一串红玉珠子,行走间轻轻摇曳,发髻上也不再是一根素簪子,散落的三千乌发上缠绕着红色流苏,就连耳垂上,也是红色圆珠耳坠。
多年之后,李凤璟再想起雪中这抹鲜艳的红,都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备了喜服迎她,她也穿了嫁衣走向他。
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在双方微红的眼中。
李凤璟只停顿了几息,便抬脚疾步朝她走去,他越走越快,而后成了奔跑。
贺若真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慢慢的停住了脚步,她朱唇微扬,浅笑着看他朝她奔来。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今日这一幕是经历了什么凶险换来的。
李凤璟在离贺若真半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她,未发一言,却满眼都是思念与情意。
贺若真微微仰头,唇角始终上扬着。
几息后,李凤璟温柔的将手腕间的红色狐裘披风给贺若真披上,他看似平静,可系披风时手却在颤抖着,贺若真抬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阿凤,没事了。
李凤璟绷了几月的那根弦因贺若真的一句话,骤然断裂。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贺若真拥进怀中,眼泪汹涌而出。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多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即便做好了同生共死的准备,可心里从来没有真正的平静过,这三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只恨不得立刻爬上雪山守在她的身边。
太子从泣不成声到嚎啕大哭,着实惊住了所有人。
雪山弟子茫然的看向原奉翎,原公子不是说这位近日很是沉稳内敛?原奉翎眉心跳了跳,抬手示意雪山弟子往后退了退。
他怎知这人见了阿真,竟时如此...隋林别开头,很是心疼。
他原以为殿下是真的平静下来了,谁曾想却都是强撑的。
短暂的震撼后,听得太子惊天动地的哭声,众人心中不免动容,有些弟子都忍不住开始抹泪。
原奉翎沉默良久后,却是轻轻笑了笑。
所幸,终得圆满。
贺若真闭上眼靠在李凤璟肩上,眼角划过几行泪,手缓缓的拍着李凤璟的背,不时轻声安抚几句,阿凤,我在。
阿凤,我没事了。
阿凤,我们可以成婚了。
阿凤....多年以后,今日的场景仍在雪山...哦不,云宋乃至天下广为流传,传着传着,便成了那位太子殿下将雪山下一地积雪哭的融化了。
而当下,太子只是惊动了雪山长老与贺若婈,傅珩。
族内人听得动静以为是贺若真出了差池,先后急急下山,见到这一幕都沉默了。
许久后,傅珩没好气的哧了声,倒是比他父亲当年抱着我的腿时,哭的要洪亮些。
贺若婈想起旧事,抹了抹眼角,勾唇一笑,多少年的事了,你竟还记得。
傅珩一愣,而后笑了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是啊,很多年了。
那时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崽子的小崽子,会拐走他的长女。
若早知道...小崽子应当会替他儿子挨些毒打。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就完结了,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