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无虑这个词, 姜言在语文课本上学过它的释义。
当时就觉得，那是一种很遥远的心情，她没体会过, 也告诉自己不必向往。
江元白忽然把这个词放在她面前，并告诉她这就是他对她的希望。
不可否认, 姜言的心又很轻地荡漾了一下, 却又很快蜷缩起来裹住自己。
她清楚地知道，她做不到。
......第二天。
姜言下楼吃早餐，桌前只有卓春岚在。
卓春岚看出姜言在偷偷观察江元白在不在, 忍不住笑着告诉姜言，言言，小元已经出去了。
姜言耳朵一烫, 埋下头喝粥，再也没有东张西望。
卓春岚破天荒没有给她夹菜, 而是往自己碗里舀粥，一边问：今天都打算在家学习？嗯。
姜言乖巧点头。
听小元说, 你在准备参加数学竞赛吧？卓春岚忍不住感叹，当初小元可没你这么努力。
姜言一愣，反应过来，哥哥也参加过数学竞赛？准备过。
卓春岚眼神黯淡几分，想起那段灰暗过往，可惜比赛前几天, 他忽然生病了。
那一病，彻底颠覆了江元白的人生。
姜言攥紧手中汤勺，终于明白昨晚江元白的那一瞬间出神是因为什么。
他本来也对数学竞赛充满期待吧。
努力的理由忽然又多了一个。
姜言想要拿到数学竞赛的金牌, 为自己, 也为哥哥那份。
……高二的数学竞赛, 姜言没有辜负所有人，也没有辜负那些挑灯付出的努力和汗水。
她曾通宵达旦，也曾夜以继日。
经历过无数个鏖战的日夜，她最终拿到了金牌，全国前三的好名次，可以直接保送国内最顶尖的大学。
和她同样参加竞赛的同学们也都各有收获。
学校以此为荣，张贴出各种大红喜报。
尤其姜言，被放在榜首，还有照片。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又有竞赛保送光环，总引得人驻足侧目，盯着那张照片看好半晌。
有人羡慕，有人崇拜，有人仰望。
姜言成了学校里被热议的对象，俨然有了女神的称号。
可这些荣耀对姜言来说就像浮在玻璃罩外的云烟，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默默收拾好所有行李离开热闹纷纭的学校，回了江家。
对保送的学生来说，不用参加高考，简直幸福得能飘起来。
从这个暑假开始，接下来对于同学们来说是人间炼狱的要命的一整年高三，姜言都可以放松休息，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一到家，就看到江霍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又开始他新一轮的炫耀。
喂，是我，想请你吃个饭啊。
没别的事，这不我家言言拿了奥赛金牌，保送清北了嘛，所以要庆祝一下嘛。
不厉害不厉害，她就是特别努力而已，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吃了多少苦啊。
江霍与有荣焉的模样让姜言眼眶微微湿润。
拥有以自己为骄傲的家人，是一种满足。
以前她妈妈也会这样。
言言，回来了。
江霍看见姜言，挥手打过招呼，又继续翻着通讯录打电话，英俊沉稳的脸上露出不符合他这个年纪和气质的笑容，像个小孩似的。
卓春岚站在楼梯上，看到姜言回家，连忙拉着她。
言言快过来看看，阿姨今天买了几件新衣服，你看哪件适合我待会穿出去。
姜言快步走过去，帮她挑选。
江元白回国后的江家，对姜言来说不再是沉甸甸的压力。
相处起来少了很多盛情难却的殷勤，多了家人之间真正的自然亲近。
……卓春岚一直觉得姜言的眼光很好，她穿上姜言为她搭配出来的一身，高高兴兴挎着包出门逛街去了。
躺在沙发上打电话的江霍神色一敛，也收起手机，提着包追出去。
他总找理由借口和卓春岚一块出门，家里人都已经对此见怪不怪。
家里忽然安静下来，姜言待在房间里刷手机，她特意坐在窗边，时不时撩起窗帘看一眼，直到院子里响起发动机的声音。
她抬眼看到江元白按了下喇叭，然后下车，锁门。
姜言眸子立刻亮了，她从书包里摸出那块金牌，屏气等在门后。
没多久，江元白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出现，姜言默数一二三，然后把门拉开，哥哥！江元白一眼就看到她手里那个金灿灿的奖牌。
他微垂的眉目间带了点审视的意味，半晌后挑了挑，特意在等我？姜言被他这么直白地拆穿，耳尖烫得厉害。
但她尽量保持落落大方，踮起脚尖把奖牌挂在他脖子上，眼睛漆黑认真地望着他，哥哥，我的金牌，送给你。
江元白指尖搭上胸前的金牌。
坚硬，温热，还带着她的体温，大概是被她握在手里很久。
他再看她时，对上她甜甜柔软的笑。
江元白神情微滞，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漏了一拍。
他犹豫着问：你的金牌，给我干嘛？姜言弯着眼尾，态度亲热但不逾越，眸子清澈，显得不谙世事，又似乎是他在多想。
因为要感谢哥哥。
江元白打量她几秒，行，我替你保管。
姜言轻声道：哥哥，你因为生病错过了数学竞赛，但我知道你的水平比我厉害多了。
所以这块金牌是我的，也是你的。
江元白闻言动作一顿，他没料到姜言还知道他以前这档事。
联想到她以前的那些努力，他眼神一软。
说不治愈是假的。
即使已经过去很多年，自己都不再当回事的伤疤。
但还是有人小心翼翼，想要为它贴上一个创可贴的时候。
整个世界都因此变成一团光。
……虽然有了保送资格，但还有不少手续需要去办。
所以姜言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周末，她打算回一趟老家拿一些以前的档案。
南方小镇路途遥远，姜言正坐在沙发上打开买票软件查找合适的车票。
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薄薄的雪松香压下。
别看了，我陪你去。
姜言惊讶地抬起头，对上江元白的视线。
她耳尖一热，刹那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还没出口，江元白就已经抢先说出了答案。
忙，但可以抽出时间。
自家小孩出远门，哪能放心。
……姜言心跳砰砰，快得连成鼓点。
她移开视线，却强调道：哥哥，我都快满十八了。
江元白不置可否地微扯唇角，不和她辩论这个问题。
他替她提起行李，走，去机场。
司机王叔送他们到了机场，走VIP通道，进了头等舱。
南方小镇没有机场，他们下了飞机还要再转大巴，客船。
一路颠沛摇晃，时光仿佛被拉长，就这样晃进了江南水乡。
瓦房临水而建，石板路青灰一片，绿波荡漾乌篷船，这就是姜言从小长大的家乡。
她有七八年没回来过，却发现眼前景象和小时候的记忆没什么分别。
而江元白站在身边，让她的心情更多添了一份雀跃。
能把从前分享给他，是她的荣幸。
水乡建筑惬意宁静，姜言跟江元白穿行在过街楼，潺潺溪水流声伴着小贩和居民讨价还价的声音，有别样的人间烟火味。
姜言很喜欢这座小镇。
因为这里不仅承载着她和妈妈过去的所有回忆，还经常出现在她梦里。
姜言以前和妈妈住在一条里弄的最尽头，房子还在，这些年江霍也托人时不时来打扫，所以虽然比她记忆里更破旧了些，但仍然干净，可以住人。
小镇里没有酒店旅馆，她和江元白只能在这住一晚。
哥哥，没关系吗？她怕江元白住不惯。
江元白却已经拿出钥匙开门，轻描淡写把行李放好，去吃饭。
姜言眼里含着的那点忐忑散去，她眸子里闪出柔软的笑，哥哥，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姜言轻车熟路穿过里弄，还有老奶奶在溪边洗衣服，茶楼里几位自带干果的阿姨在夕阳里摸着纸牌。
时光好像在这座江南小镇按下暂停键。
穿过一座小桥，姜言买到小时候最爱吃的乌米饭和茶糕，她分给江元白一半，然后期待地看着他吃下的表情。
江元白还算捧场，吃了一口就说，不错。
姜言倏而笑开，转头咬自己手里的饭团。
她比江元白吃得更快，睫毛随着咀嚼一下下翘出满足感，眸子不自知地弯成小月牙。
江元白很少见她这么放松开心，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主动提出来，要不再四处走走？听到这句话，姜言眼底有光点亮，她迫不及待点头，难得露出稚气未脱那一面。
……太阳下了山，仅剩那点晚霞都落在姜言眸底，她脚步轻快地迈过最后的台阶，背着手转身向江元白介绍。
哥哥，这是小镇里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整座小镇。
小时候，她常来这块天台。
尤其放学时，正好夕阳西下，天光散尽，晚风轻抚，沿水岸两旁的灯盏陆陆续续亮起，里弄深处的虫鸣声幽长，整座小镇都变得不一样。
就在姜言唇角弯起浅浅弧度时，身后细碎的说话声传来——您看，这边能看到小镇全貌。
不错。
领导，那您看这次全镇拆迁能给每户补偿多少啊？还是得等评估出来。
那行，我先去通知大家做好准备。
没什么困难吧？您放心，让大家搬去城里住楼房，肯定愿意的咧！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姜言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