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白冷清清的视线望过来的那一瞬间, 姜言的心跳就不争气地乱跳起来。
她垂下眼帘，很乖地放下手中空牛奶瓶走过去，像偷跑出来玩耍的小孩被家长找到那样, 眼神心虚地躲闪。
只要看见江元白，她就很没出息, 连刚刚为什么赌气跑出来的理由都忘记。
江元白已经转身, 替她把门撑着，又重复着，回家。
嗯。
姜言只蹦出一个字。
她很乖地往外走, 偷偷瞄了一眼江元白，却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情绪。
一走出便利店，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 狂风也是。
但江元白的雨伞下一秒就撑开，护住姜言头顶的风雨。
他随手脱下风衣, 披在姜言身上，好像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江元白越来越喜欢沉默着做些什么。
他不主动表达，不过问，却一直有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这也是让姜言困惑挣扎之处。
猝不及防被江元白的风衣裹住单薄的身形，姜言浑身一僵，走路的脚步也开始迟钝。
她想起肖薇嘉曾经在她身边看一本小说的时候感叹自己磕到糖了, 就是因为女主披着男主的外套，像是两人在拥抱。
因此，姜言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样会不会也算拥抱。
出神之际, 额头忽然被手掌护住。
原来是她低头走路, 差点撞到了电线杆上面。
姜言更加泛起一丝慌张，她抬起眼，视线越过伞沿，瞥见江元白的侧颜。
夜色浮沉，雨水飘渺，他的脸更显得好看到呈现一种不太真实的完美错觉。
姜言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但他却依旧没事人似的，等姜言绕过那根电线杆，他便若无其事收回手，只专注为她撑伞。
伞面倾斜，雨珠顺着伞沿滴到他高定西装的肩头，渐渐泅湿开来，但他却置若罔闻。
雨声在头顶淅淅沥沥响起，闻着空气里的冰冷潮意，姜言嗓音莫名有点发哑，她咬了咬唇，忽然小声开口解释，哥哥，我没有在谈恋爱。
这句解释很乖，尾音带着炽热烫意，让江元白眉梢一扬。
但他视线仍没有移动，专注望着前方在雨帘中略显渺茫的路灯。
只说了一个字， 嗯。
也不知道他信还是没信，姜言心里仍然忐忑。
她不安地绞着指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来越心虚慌张。
上车的时候，又差点撞了头。
依旧是江元白伸手护住她。
这次，他的视线终于投过来，比夜色更加深邃。
今天怎么了？他能看出姜言的不对劲。
姜言迅速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她逃避似的飞快钻进车里，挪到另一边，看向窗外，假装看风景。
可江元白上车后，视线仍灼灼落在她背后，仿佛有温度，她能感觉到。
姜言知道，江元白提出的问题，他是必须得到一个答案的。
她清澈漂亮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懊恼，只好提起另一桩事。
我……我和好朋友吵架了。
姜言的确因为这事很难过，翻出手机，看到群解散的界面时，眼尾更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窗外风景和雨水一起掠过，江元白随意瞥了眼，神色间颇有些意外。
他知道姜言的这个闺蜜群，几个小姑娘经常捧着手机叽叽喳喳在群里聊个没完。
因为吵架骤然解散，还挺突然的，姜言心里估计很不好受。
去玛丽甜品餐厅。
江元白忽然开口。
司机立刻改道，原本回家的路变成去甜品餐厅，姜言诧异地抬眼看向江元白。
后者已经眯起眼，在闭目养神般假寐。
姜言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只不过，心情却已经因为听到这个目的地就转好了几分。
她不知道多久没和江元白去过那里。
但以前，是经常去的。
每每心情不好时，他都会带她去吃玛丽甜品餐厅的草莓冰淇淋还有草莓可丽饼。
那时候她常常满足地舀着大口的草莓冰淇淋，轻声细语地总结，只要吃点甜的，就好像整个人生都会甜起来。
江元白听到她这样的言论，盯着平板的视线会移过来，轻笑着说她，小孩谈什么‘人生’，好好吃你的冰淇淋。
因为江元白一直觉得女孩子摄入太多糖分并不好，吃冰更是一件非常伤身体的事，所以只会在她心情很差的时候带她过来。
这里的草莓冰淇淋是姜言觉得吃过那么多家最好吃的，每一次过来都会觉得特别珍贵，品尝也格外认真，心情不知不觉都会跟着好起来。
但自从那次生日的事情过后，两人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今天，旧地重游，玛丽甜品餐厅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草莓冰淇淋还是那么好吃，可丽饼的味道也没变。
姜言却再也舍不得大口大口吃，而是用小勺舀着，但和江元白说起自己和好朋友吵架的烦心事，竟然有了一种两人好像回到从前的错觉。
……吵架归吵架，但第二天上班还是会见面。
姜言以为昨天的气过了，今天大家就能重归于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三人在公司见面，竟然像是约好了，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见到对方的时候，就好像被一瓶强力胶水粘住了嘴巴，又像是变成了丧失说话能力的哑巴。
总之……一直都没有人来打破这个僵局。
姜言好几次想开口，都没能找到合适机会。
好不容易看到叶春春和肖薇嘉都去了茶水间，她也跟过去，但接了一杯水还没说话，就被主管找过来。
哎呀，你们都在这里啊，叫我一通找。
是这样，来了一个大项目，你们三个都跟着干吧，也学习一下，涨涨经验。
姜言看向叶春春和肖薇嘉，正想高兴地说点什么，主管已经开始催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呀啊？快过来开会吧。
……会议上，气氛依旧诡异而尴尬。
姜言她们公司是乙方，而甲方爸爸则只来了一个人。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长发红唇，气场十足，而且能看出来是一个手段能力都很强的女强人。
说话很有条理，业务能力也很强，并不是无理的甲方，反而很好说话。
唯一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她主动指定姜言、叶春春还有肖薇嘉三人一个小组，负责某一块很轻松的内容。
姜言看到她时就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
直到这时候，姜言脑子嗡的一下，好像终于想起点什么。
来不及多说，会议已经结束，翟总还有主管都起身盛情相送，其他同事也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和文件，陆续起身。
只有姜言她们三个杵着。
会议室里很安静，姜言紧张地舔了一下唇角，正想说点什么，叶春春又被冒头敲门的同事叫走了，春春，翟总叫你。
姜言无奈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这样的僵局就好像无解的方程式，越是僵着，就好像越难打破。
……虽然被分到了一个小组，但一整天的时间，大家都还是各忙各的，下班时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都各回各家。
姜言想问肖薇嘉到底有没有去找前男友，想问叶春春还有没有被翟总为难，但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问。
她皱着鼻子回家，今天江元白难得回家和她一起吃晚饭，也难得主动关心她，问了一句，和好朋友和好了吗？说起这个，姜言放下碗筷，认真问道：哥哥，你认识杨梦晶吗？杨梦晶，就是今天的甲方爸爸。
江元白正喝着汤，他喉结滑动，随口回，不认识。
但饭桌上，父母也在。
江远听着兄妹俩的对话，耳朵一动，插话问：杨梦晶？这名字像我一个好朋友的女儿。
姜言扯着唇角笑了笑，爸爸，是惊梦传媒的创始人杨梦晶。
江远一拍大腿，那就是了，这家传媒公司是他爸爸出钱给她开的，当时以为她开着玩玩，当做二十岁的礼物送给她，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还挺厉害，竟然把这公司开起来了，每年都在盈利。
不过，江远更为自己儿子自豪。
杨梦晶那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江元白这些年经商干的事情才叫惊艳。
但现在是在说杨梦晶，江远奇怪地看向儿子，你怎么会不认识晶晶呢？不认识。
江元白淡淡地垂眼，放下碗，起身说，我吃饱了。
他起身，打算上楼。
江远却还在纳闷，怎么不认识？我和你杨叔叔关系最好，小时候经常说要给你和晶晶定娃娃亲，后来不是说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她的惊梦传媒前年险些倒闭，我听说还是你出手帮忙救了她的公司。
……江元白脚步一僵，回头却是看了眼姜言。
姜言正仰着脸看他离开的背影，两人视线相对，神色均有些难以形容。
江远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仍在自顾自说：晶晶现在越来越漂亮了，你要是喜欢人家呢，就大胆去追，你爸我不要这张老脸，去好朋友那里帮你刷刷好感，也没问题的。
人啊，一定不能错过真心喜欢的人，不然以后追悔莫及，却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他这话，不知是在劝谁，但语气忽然多了几分惆怅落寞。
自从追妻火葬场后，江远一年比一年放飞、姜言默默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擦着嘴小声说：我也吃饱了。
她紧跟着江元白上楼，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直到忍不住，敲开江元白的门。
哥哥明明认识杨梦晶，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姜言很少这么攻击性地问问题。
但江元白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让她有点开始吃醋。
……江元白漆黑的瞳眸往下压，他顿了半晌，面对姜言执着认真的视线，他不得不按着眉心解释，言言，我想让你和好朋友和好。
所以在听到杨梦晶打算和姜言所在的公司合作时，顺便请她帮个小忙。
姜言盯着江元白的脸，睁大着双眸，想从他细微的表情或眼神里看出点什么。
可她看不出来，想看到的，害怕看到的，都无法找到痕迹。
想直接问你真的对杨梦晶有意思吗？之类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哪里敢问出口。
但他和杨梦晶是娃娃亲这件事，她曾听父母说起过不止一次。
即便是开玩笑，姜言也觉得心里有个角落，在咕嘟咕嘟往外冒着酸气。
最终，她张张嘴，只能神色僵硬地说：哥哥实在是……有点多管闲事了。
她说完，转身就跑，还藏着一句说不出口的——尤其是找杨梦晶。
……这是姜言第一次耍脾气。
性格软软的她，居然在见到江元白时不再对他笑，也不再露出任何亲近柔软的神情。
她总是抿着唇，故作冷漠，视线错开，尽管看上去依旧人畜无害，但又好像外表有了一层薄薄的透明外壳，什么都透不进去。
江元白没见过这样的姜言，让他很不习惯。
手机里一天都收不到她的消息，像一大片的空白，仿佛连同这个手机都失去了重要的意义。
开重要的会议时，他听到手机响了。
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来看，不顾其他属下的诧异目光。
尽管他曾经定过规矩，一切会议都必须手机静音，并且不许回复消息。
但发来消息的不是姜言，而是杨梦晶。
【我要订婚了，到时候一定要来捧场啊，别忘了带上咱妹妹。
】她附上订婚请柬。
江元白回复一个简短的字：【好。
】手指滑动，又想问问姜言，但杨梦晶很了解他，已经先一步发过来。
【放心，你妹妹的事我已经吩咐下去，跟进她们公司项目的人会留意的。
】【啧，真羡慕言言啊，连和好朋友吵架这种小烦恼，都有哥哥帮着解决。
】【无忧无虑的小孩，真好。
我可太怀念我像言言那个年纪的时候了，唯一缺的，可能就是你这么一个好哥哥。
】杨梦晶一连三条消息发过来，反而让江元白眼皮一跳，收起手机，装作淡定地继续会议。
的确，他和杨梦晶是多年朋友，关系算不上至交，只不过在她困难的时候拉了她一把，看在父辈的面子上。
但从此之后，两人的关系进了一步。
起码，她好像从一开始就看穿他对言言的想法。
连他自己都无法启齿，觉得晦暗又羞愧的……想法。
……江元白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签错文件，走错楼层，记错谈判时间。
只是因为姜言一整天都没发来消息，两人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发过去的那句【几点下班？】这也是姜言头一次这么久都故意不回他消息。
也许姜言以前都一直站在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安心又踏实，所以经过今天这一遭才发觉，原来姜言在他心里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重要得多。
他推了应酬，早早回家。
文件、报纸或是新闻都没心情看下去。
他故意在客厅里磨着咖啡豆，总要做点什么磨蹭时间。
等咖啡豆磨完，水烧开，他把咖啡都泡好，才终于听到姜言回家。
姜言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
听着她穿过玄关，脚步渐近，江元白不自觉挺直脊背。
等到姜言走到客厅，两人四目相对，她明显一怔，没想到此时此刻江元白会出现在客厅，还这么有闲情逸致地泡着咖啡。
浓郁的咖啡香气萦绕在身侧，江元白的嗓音仿佛也染上几分低哑。
他神色很淡，将那些晦暗不清的心思都压抑在眸色深处，只说：言言，这个周末有空吗？姜言垂着眼，声音很轻但又倔强地回：有项目，要加班。
这样。
江元白撩起眼皮，神情很淡似是无所谓地说，杨梦晶的订婚宴，还特意让我叫上你，但你没空，那就算了。
为了掩饰情绪，他抿唇喝咖啡。
谁知姜言绷着的情绪一瞬间垮掉，听到他冷淡疏离地喊杨梦晶的名字，还有订婚宴三个字，都让她再也绷不住。
哥哥，梦晶姐姐的订婚宴是大事，她既然邀请了我，那我还是抽空去吧。
跟公司请一两个小时的假应该没关系，她也是甲方爸爸。
姜言小声给自己找着借口，说到最后，她忽然朝江元白灿然一笑。
仿佛雾蒙蒙的天色被一束光猝不及防拨开，整个视野都随之亮起来。
江元白刚好抿了一口咖啡，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心不在焉，咖啡竟然都忘记加糖。
但她这么一笑，咖啡再喝到嘴里，居然变得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