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罗云最终没有再多说,她对冯晴,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纵容。
冯晴认真说话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办法拒绝。
因此,她只是叹了一声,把身边精锐的暗卫分了一半到钟晴宫,确保冯晴身边的任何角落都是安全无虞。
冯晴的身体不比旁人结实,偏偏又比旁人敏感许多,腹中胎儿还不到两个月,就已是每天早上吐得天昏地暗。
穆罗云愁得简直要睡不着觉。
拎着太医问了一遍又一遍,要确定他的身体可以承受怀胎。
太医院一众太医几乎被她问了个遍,但无论有多少人的保证,看到冯晴皱着眉食不下咽的样子,穆罗云还是抑不住的担忧和心疼。
然而最先出事的却不是后宫,春闱开科考试的当天,穆罗云就接到了奏折,弹劾主考官将考题提前卖给应试的举人,牟取私利。
而春闱的主考官,正是她一手任命的冯秀。
无风不起浪,虽说她绝不相信冯秀会用这种手段牟利,但礼部的弹劾有板有眼,甚至提供了人证。
朝堂上顿时就像是湖心里被砸了一块巨石,荡出无数涟漪。
一众官员都忍不住小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穆罗云咳了一声,视线扫过众人,见冯秀还是迤迤然站着,并无惧色,不由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声。
沉声道:金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冯秀,你可有什么话说?皇上,臣没有什么要说的。
哦?穆罗云声调微扬,奇道:司马侍郎指你泄露考题,包庇门生,牟取利益,你没有话要解释么?皇上,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臣实在不知应当有什么样的解释。
冯秀挑了挑眉,她的容貌偏于柔和,在女子之中,她的容貌几乎可以当得上漂亮两个字,此时即使冷下了神情,也并不让人觉得冷厉,只有一种柔和的严肃和庄重。
其实冯家姐弟虽然都生了一副好容颜,但就五官来说并不是很像。
然而血缘的关系也许就是这么奇妙,他们的神态和表情总在不经意间透出几分相似。
穆罗云此刻就因为她跟冯晴几乎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冯大人,在皇上和众位大人面前,你还要矢口否认吗?此时此刻殿外就有一位知道考题的举子,她今日没有去参加科考,却已经知道了考题,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么?司马旭与顶头上司对视了一眼,也出列了一步,句句直指冯秀。
冯秀朝她拱手一礼,才状似惊奇得抬了眼:大人既然说这位举子从我手中买到了考题,想来她是一心想要考中,花了不少血本的。
那为何她今日竟又放弃了科考,跑来指认下官了?这、自然是皇上天威浩荡,这位举子迷途知返,司马旭微微一愣,但此处关节,她们也早已设想过,因此很快反驳了回去:何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是她用此等手段考中,只怕日后都会于心不安,生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
这位举子弃暗投明,实是深明大义之举。
原来如此,冯秀受教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话语很是认可,笑道:看来司马大人很欣赏这位举子。
司马旭一梗,对她淡淡的嘲弄并不去接话,而是直奔主题:冯大人,你是不是该给皇上,给大家一个解释?穆罗云听她们说了半天,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没底,无论是与公与私,她都愿意相信冯秀,但若是证据确凿,她也不能摆明了一味偏袒,恐怕在查明真相前,只能先把冯秀停职查办。
但想到冯晴近日的状况,若是让他知道冯秀的事,只怕他又要担着心思。
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冯秀已经掸了掸袍袖跪了下来,穆罗云心里一惊,正想着要怎么把事情兜下来,不管怎么样先保住她,就听得她道:皇上,臣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司马大人。
唔,你说。
司马大人,不知那位举子是在何时何地,从何人手中买得的考题?司马旭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听她问到这一点,更是心下一定,完完整整地把给她设好的罪行说了一遍。
听到事涉柳家,穆罗云不禁暗自皱眉,心中忧虑又深了一层,她听冯晴说过,冯秀对夫郎柳玲很是敬重。
若柳玲果真倒戈相向,或是被家人利用,那冯秀恐怕是真的入了她们的瓮,脱不了干系了。
倘是如此,恐怕只能先牺牲柳玲,来保冯秀的安危。
穆罗云定了定神,很快便已在心中下了决断,开口道:冯卿,朕记得,这柳氏与你是结发夫妻,恩爱情深,是不是你一时失察,把考题说与他听了?皇上,内子的品性,臣可以用性命担保,何况,公事私事,臣绝不敢混淆,内子并不知道今科的考题。
她搭好了台阶,冯秀却丝毫没有往下走的意思,反倒立刻否认了。
穆罗云无奈,正要再说话,就听得司马旭道:皇上,说了这么久,科场的考试想必也快要结束了,不如请监考官和司马大人所说的这位举子一同上殿问个究竟,若果无此事,也好还冯大人一个清白。
司马大人,您是要让一个庶民上殿污蔑于我么?冯秀的声音不再像开始时那般从容,仿佛是受了极大的侮辱,恼道:下官虽然不比司马大人位高权重,但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一个来历不明的举子随意攀诬。
事急从权,何况,此人是一位举子,也算有功名在身。
司马大人敢为此人做保,担保她所言俱是真实么?那是自然,司马旭一口应诺,却听得冯秀轻笑了一声,刚生了一丝疑惑,就听到穆罗云咳了一声,下令将人带进来。
被带进金殿面圣的举子显然很是紧张,磕磕巴巴地指证完冯秀,便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她说的话与方才司马旭说的基本没有什么区别,但冯秀还是状似十分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
最后,她只问了一句:那今科的考题是什么?是去私。
冯秀莞尔一笑,没有开口。
穆罗云在她引着司马旭做保的时候已然明白过来,她前面的据理力争和节节退让只是为了要引司马旭入局。
此时见她笑起来,更是再无疑虑,沉声笑了笑,替她收了局。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冯爱卿交给朕的考题是行赏忠厚之至,而非去私。
相信如今在考场中的千名举子都可以证明。
司马旭,此人蓄意欺君,攀诬朝廷重臣,既是你担保的,看来,你想必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皇上,臣、臣只是受此人蒙蔽,穆罗云开口说出考题时,司马旭已知遭了冯秀的算计,连连道:臣一时失察,求皇上恕罪。
穆罗云丝毫不为所动:朕记得,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此人既能让你做保,想必与你是有些渊源的。
来人,把司马旭和这举子分别羁押,好生看管,容后再审。
朕倒要弄个明白,是谁蓄意诬陷冯爱卿。
谁都没有料到,一场来势汹汹的指证竟会以逆转的结局收尾,穆罗云以抚慰的理由把冯秀留了下来。
进了御书房,便忍不住笑起来:冯卿,你可是连朕都骗了。
陛下何出此言?哈哈,你们姐弟二人,装傻的时候连语气都是一样的,穆罗云一愣,莫名大笑起来,朝冯秀道:司马旭是温寻的左膀右臂,你狠狠地摆了她一道,往后也要多提防着些,朕可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
臣明白。
其实这些事,无需她提醒冯秀也是知道的。
但她的神情让穆罗云想起冯晴,忍不住便多了几分关照,感叹道:朕现在明白,母皇当年夸赞冯家一门丰神俊秀,如同宝树在庭,果真是所言不虚。
陛下谬赞。
对了,朕还没有与你说吧,说到冯家,穆罗云便想起冯晴,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君后有了身孕。
一会儿你跟朕一起去看看他。
她话音方落,冯秀原本微微带笑的神情却是一顿,穆罗云见状便知她是在担心冯晴,忙道:太医与朕说,这些日子君后的身体调理得当,虽不比常人康健,但只要好生照料,定是可以平安生下孩子的。
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冯秀眼中的光采慢慢沉淀了下来,沉下去的眼眸里有种说不出的静,朝穆罗云看了一眼:在太医心中,那是嫡嗣。
穆罗云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一凛,张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他的身子还是不适合怀胎么?冯秀没有回答,穆罗云沉吟了片刻,再说回政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招来刑部和大理寺的几名心腹草草嘱咐了一番,便带着冯秀往钟晴宫去。
五月初的天气已是有些热了,穆罗云心中记挂着冯晴,一路都走得急,甚至额上都冒出了细汗。
勤政殿往钟晴宫的路上要穿过御花园,这会儿正是午后,不少侍人都有来御花园走走的习惯,照理说外臣是不该进入御花园的。
但既是穆罗云引着,冯秀便也不多避讳,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臣参见陛下......穆罗云心中一直想着冯秀的那句话,直到被一个熟悉声音打断了思绪。
低了头看去,就见冯晴和温音盈盈拜在面前。
不是早就说了往后就不要行礼了么?你有了身子,若是伤着了怎么办?穆罗云一皱眉,伸手便把冯晴扶了起来,一手搭在他腰间,一边道:朕正要去看你,没想到倒在这里遇上了。
今天可有好些?还吐得厉害么?冯晴一笑,有意往她身上靠了些:陛下问了这么多,臣要从哪里说起?穆罗云自然而然地一手扶在他腰上,听他这么反问,也毫不在意,笑道:正巧冯爱卿在书房议事,朕想着你们很久没见了,就带她来看看你。
皇帝旁若无人的亲昵和宠爱让一众宫人都看得有点脸热,冯秀眉头微蹙,看了看冯晴,余光扫过一边仍跪在地上的温音,微微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