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雪虽然猜到自己要被初夏逮, 但没想到一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
屋内黑漆漆的,周围都是侍女们沉睡的呼吸声,她一只脚刚踩在门槛上, 初夏就从黑暗中缓缓现身。
四目相视,她静静凝视着她。
疾雪:……让我解释一下?初夏指了指地上两个水桶:你想解释?……当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到今天这般田地。
先是被神棍抓住,后又落到了商贩手里。
尤其这个不知好歹的商人居然不给他准备一个精美漂亮的睡床, 回了屋以后就把他往地上一丢,好像在说他今晚只能睡地板。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尊上的魔将!我要睡床。
当康扬起头颅: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你挤挤。
桂云扶回眸将他一瞥, 笑道:你也配和我睡?你说什么——当康很想给他点教训, 可他现在只是一只弱小可怜的猪崽, 最大的反抗就是冲上去啃一口桂云扶的脚踝。
马了个巴子,他真是气死。
要是尊上知道你这么对我,她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这话说出来当康自己都心虚。
想想尊上对面前这个商人的宝贝程度, 恐怕不被放过的是自己。
桂云扶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将疾雪穿过的制服随便往桌上一丢, 漫不经心道:她会怎么不放过我?你说说看?……她、她会打你。
桂云扶眼中浮现出疾雪之前给自己扇风的模样。
打他?打扇差不多。
他懒得理这只虚张声势的魔族,坐到床榻上,摸出玉简。
虽然这边已经主动联络过小六十很多次,但那边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逃跑的时候,小六十没和你在一起?他问当康。
没有, 我和他一起到了凡人界就走散了。
说起来, 你居然没死。
当康跳上椅子坐下:那风玄烛现在肯定在到处找你。
我知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就一直躲着?那怎么行,我们必须杀回去。
杀回去?桂云扶笑了声:靠什么?当然是混元珠了!当康看着他:你现在也算是尊上的人了,混元珠如果真的在商会的宝物库里, 你去把混元珠弄出来给我们尊上不就万事大吉了?混元珠既能代替魔尊给予魔域瘴气, 疾雪枯竭的经脉也可以靠无限瘴气强行突破。
可以说, 只要能拥有混元珠,风玄烛就是个屁。
我说过了,令牌不在我这。
桂云扶显得无动于衷。
那你也是商人,可以想想办法嘛。
没办法。
喂!不等当康再说,桂云扶懒散往床上一趟,把屋里的灯给灭了。
当康气结。
真是不识好歹,这明明对他也有好处的。
算了,等以后尊上找到了混元珠东山再起,他就该知道错了!一人一猪一夜无话。
翌日午时。
当康正无所事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兄台,你在吗?是周八敲了敲门。
桂云扶原本正歪在贵妃椅上看书,闻言放下书册,起身道:请。
周八满脸笑容走进来:今天太阳正好,我姑姑请咱们去外头花苑喝茶,去不?花苑。
要是没记错的话,某个人好像就是负责打扫花苑的。
不过她在不在都没关系,能喝茶的话,桂云扶倒也没什么特别要拒绝的理由。
行。
那好,咱们这就走吧。
噗噗!我也要去!当康只想出去找疾雪,赶紧跟上二人的脚步。
花苑里有个小凉亭,一群侍女围在周围给周夫人打扇,旁边还有好几个贵妇人,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她们在言笑晏晏。
初夏领着周八和桂云扶行在石板小道上,经过一条回廊时,桂云扶抬了抬眼。
花苑门口,靠近回廊的地方,站了一个侍女。
侍女两手分别提着一个装满水的水桶,头上还顶着一个,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她也稳如松树般,在大太阳底下站得笔直笔直的。
那是什么?桂云扶问。
哦。
初夏顶着两个熊猫眼道:那是个犯了错的侍女,我正罚她呢。
周八啧了声:还是罚轻了,你看她那么精神的样子像是在受罚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这儿当水桶架子呢!当康也好奇地支起脑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不是他们尊上吗!虽然看起来确实很精神,还在朝这边看,但事实就是事实,这些凡人好大的狗胆,居然敢这样对尊上!噗噗!他想扑上去咬人,被桂云扶不动声色抓住,这人表面不显,力气倒挺大,一把握住他的猪嘴就塞入袖中。
是吗,她犯什么错了?他淡道。
说是迷路了,我可不信,多半是出去跟谁幽会回来晚了。
初夏道。
桂云扶点了点头,没接这话:走吧。
疾雪老早就看见桂云扶了。
他和那些人在石板小路上停了一停,说了会儿话,等他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她疯狂冲他眨眼,要不是手里提着桶,大概会直接给他一个飞吻。
桂云扶眉眼一低避开她的注视,从她身前过的时候,初夏朝她瞪了一眼,疾雪只好低头,看着桂云扶浅堇色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翻起,勾勒出很好看的形状。
其实她从昨晚就开始在这罚站了。
初夏原本只想罚她半个时辰,谁知道不管站多久疾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站得比府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还要直。
她偏要看看她多久才会求饶,干脆搬来小板凳在旁边守了她一夜。
结果显而易见。
天亮了。
她困得想求饶,疾雪竟然还是屹立不倒,看见周夫人陆陆续续搬来茶具,还问她:一会儿要在花苑喝茶?那西院的客人来不?初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等二人入座,周夫人简单介绍了几句,贵妇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茶好不好喝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周八虽然性格纨绔,但亲爹有权有势又还没成家,贵妇们在这小城里待久了没有新鲜事可聊,这下可算找到了猎物。
不管哪个时代的人都喜欢八卦。
不知道小周郎订亲了没有?来了我们这儿,有没有看见喜欢的女子?周八差点没喷出来,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我没有喜欢的。
真的吗?贵妇们一齐笑起来。
然后视线一转,这回的目标成了桂云扶。
他从入座打了声招呼后就没再说过话,贵妇人到了这个年纪,眼光毒辣都是练出来了的,看他慢条斯理的举止就知道,此人虽然是商人,但教养很好。
于是,一出贵家公子,家道中落,沦落为商的悲情戏码立马在脑中浮现而出。
小郎君多少岁了?订亲了没?有没有中意的女子?贵妇人纷纷问他。
周八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赶紧煽风点火:他看样子是千里迢迢来我们这儿的,说不定家里真有个未婚妻子?哦?小郎君,快详细说说。
你和你那未婚妻子是怎么相遇相识相知的?贵妇们眼睛闪闪地看着他。
周八在一旁双手合十:对不住了兄台,我也没办法。
桂云扶:……我不喜欢女人。
他道。
贵妇们:??!你喜欢男人?!也不喜欢男人。
那那那那你……我喜欢这茶。
桂云扶垂眼看向茶盅里飘浮的茶叶:很好喝。
多谢夫人们款待,今天和你们说话很开心。
贵妇们:…………怎、怎么回事,这心动的感觉!周八竖起大拇指:牛。
下午茶结束,贵妇人们纷纷和他们道别。
周八说自己想起有件事没办,半途带着初夏走了,只剩桂云扶一个人慢慢顺着石板路回去。
疾雪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水桶里的水已经被太阳晒没了一半。
她额角带汗,脸也被晒红了,但神色不见疲惫,眼睛也很有神,尤其听见脚步声抬头冲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珠呈现出一种很亮很闪的黑色。
芙芙!桂云扶:……啊,喊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桂云扶往回走的脚步转回来,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住。
茶好喝吗?她问。
一般。
但你刚才不是在里边说好喝吗?那当然是客套话。
桂云扶尝过修真界最好的茶叶,这种凡人的俗茶,也就随便喝喝。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疾雪歪了下头,好在头顶上的水桶也就晃了晃,没掉。
什么?帮我擦下汗,要流到我眼睛里去了。
疾雪闭着一只眼睛道。
桂云扶:……你干脆求我把水桶替你拿下来算了?那不行,初夏说要是我敢中途偷懒就扣我工钱。
她佯装愤恨地咂舌,其实心里想的是自己这苦肉计可以骗桂云扶给自己擦汗,赚翻了:你帮我擦下汗就好了。
怕他要拒绝,道:我付你二十灵石。
你有钱?很快就要有了。
先赊着。
……桂云扶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手帕,站近她,替她擦脸上的汗水。
这手帕多半不便宜。
这是疾雪的第一感觉。
像是那种灵蚕吐的丝织成的,所以光是接触皮肤就有冰冰凉凉的感觉。
桂云扶的力道不轻不重,摁掉她脸颊两侧的汗水才去擦额头,一边说:这张帕子就不止二十灵石。
疾雪很坦然:我回头洗干净了还你。
他淡淡哼了声,也没说不行。
因为要擦汗,所以就离得近了点,疾雪盯着他白皙的手,心思又活络起来,很想就这么把桶一摔直接抱上去,大不了工钱不要了。
她正在心里权衡,眼睛啪一下被手帕捂住,疾雪身体一晃:嘶……你干嘛!桂云扶嘴角挑起,冷淡而狡黠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好好罚站。
不然之后拿什么来还债?看来她那点心思已经被他狠狠看穿了。
疾雪只能作罢。
擦干净了汗,桂云扶把帕子放进她袖子里:洗干净了还我。
好。
她有气无力地答,要是有条尾巴,估计已经垂下去了。
桂云扶看了眼,问:你还要站多久?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初夏也没说得很具体。
他点头:完事了来我房间。
疾雪腾一下精神了:来你房间?想什么呢?桂云扶挑眉:昨天没做完的事,不继续做了?他指的是当康和那个女魔族的事。
疾雪今天在这站了一天,还没空和当康说话。
但这句话实在是过于……像是某种邀请。
而且桂云扶的房间,她好像还没去过。
疾雪空咽了两下,重新活力焕发:做,当然要做,我一会儿就去。
嗯。
快点。
桂云扶懒得再搭理她,挥挥手,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