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走到二人面前, 眼风扫了眼疾雪,意思是让她回避。
她刚想张嘴说该滚的人是他,就听桂云扶道:去。
……疾雪看他, 眼神有点像那种雨天被丢弃在纸箱子里的小狗。
他视而不见:走开。
停顿了下,又慢慢添了一句:一会儿说完了,我来找你。
疾雪立刻被这句话给取悦了:好, 我去怀青那边等你。
反正量这个姓柳的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走出林子,疾雪回到村里,怀青和庄晓月的伤都已经好全了, 正坐在屋檐下, 见她走来, 庄晓月跑来迎接她:你怎么才来,我刚看见织桑往家里走了。
你不是要劝她放弃替千令找记忆吗,不直接跟她谈谈?谈了也没用, 没有个正经的理由,她会放弃?……那倒也是。
庄晓月坐回去:我觉得我那个办法挺好的啊。
怀青笑她:明明我的办法才好。
他伸手入怀, 还真摸出一包粉末:只用往他们两个的茶水里放那么一点点。
疾雪无语:少想些缺德的损招。
但他们如果不完成千令的请求,线索算是彻底断在这里了。
算了,按庄晓月的办法试试吧。
我去跟千令说一声。
疾雪想得很直接,一哭二闹三上吊没用,但也许能从织桑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方法用得对的话, 人的底线都是可以一降再降的。
好好好!庄晓月得意洋洋地拍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还是我比较有用。
怀青心情本来就不好, 嘴一撇,没理她。
他见疾雪之前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走的,现在却一个人回来, 故意问:商人呢?疾雪道:他有事。
看她这副好像被人横刀夺爱了一样的表情, 不像只是有事那么简单吧。
就那么在乎他, 在乎到必须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程度?怀青到底什么也没说,神情变得有点冷:那你就去跟千令说一声吧,有没有效果,明天再看。
疾雪点头。
她办起事来效率倒是很快,找了个借口把千令从屋里叫出来,将庄晓月的鲁莽计划跟他说了。
千令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这么半天,你就想了个这种办法?你难道以前试过?……我求过她,但还没到要哭着上吊的程度。
那不就得了。
疾雪捞过他的肩膀:她只要有那么一点在乎你,肯定会心软的。
千令怀疑地挑眉:你怎么就能保证?我这是经验之谈。
那织桑姐如果不为所动怎么办?虽然觉得应该不至于,但他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千令在心里对于织桑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其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不为所动就说明她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疾雪道:你不如趁早放弃报恩。
我、我才不!千令皱起眉抬头:织桑姐……织桑姐她怎么会……一点也不喜欢他?……他抿了抿唇。
疾雪顺势道:你要是觉得不可能,那就试试我的办法。
不仅能测试她的态度,说不定还能解决你的难处。
这不一举两得?如此这般的说服下,千令果然答应下来。
他打开疾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拍拍脸酝酿了下情绪:我今晚试试看,结果……明天告诉你。
OK。
搞定了千令,疾雪又往怀青他们在的地方回去。
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在,庄晓月和阿葵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们人呢?我让阿葵带庄晓月回牛棚了。
疾雪点点头:那你怎么不回去?因为,我在等你。
怀青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烁着一点不太明显的亮光。
她道:等我?干什么?这里人多,不方便。
他站起身:跟我来。
他面无表情的,没了平时那副笑脸,更显得不太寻常。
疾雪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桂云扶那边应该快完事了,她不在这等着的话,他来了会找不到她的人。
但怀青明显是有什么事要说。
疾雪想了想:要耽搁很久吗?他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嘴角翘起来,勾勒出一点完全不含笑意的笑:很快就结束,不会让你为我花太多时间的。
她这才道:那走吧。
怀青转身,先她一步在前面带路。
这村子是建在林子里面的,所以除开人住的地方,四面都是树林。
一些角落就很偏僻无人。
她跟着怀青走上了溪流上的一座拱桥,他往石头阑干上一靠,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不动了。
疾雪等着他先开口。
……我想跟你说的是,他道,我可以回凡人界吗?疾雪一顿,确实没想到他会吐出这么一句话。
现在还是任务期间,你要没什么特殊的理由,长老应该不会准你……不是。
他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他抬眼看她: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做修士了。
我想回去。
这话毫无铺垫,没有任何预兆。
但从怀青平静的表情来看,起码不是在说笑。
他是认真的。
原因呢?她问。
原因?原因不是很简单吗。
我不适合。
你这才入门几天,适不适合也得等……我要是适合,今天会被那群人打成这样?怀青打断她,平静的神色开始出现裂缝,浅色的眼睛被深深压在眼睑下,说不出那是愤怒还是自嘲:之前我还觉得修仙就和学习床上之术一样,只要努努力就能成。
今天被打得根本换不了手的时候,我可算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凡人界是弱肉强食,这里未尝不是?我在那边还能凭借一点美貌和技巧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可在这里,所有事物都在提醒我,我以往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什么也算不上。
资质决定了我永远就是一只蝼蚁。
可我为什么要做蝼蚁?他看着疾雪,突然抽出腰间的木剑,往后一扔,扑通,木剑跌入溪流之中,很快沉入水底。
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我不喜欢求人,尤其是求熟人。
但我还是想求你,送我和阿葵回去。
我宁愿去做一个在人身下承欢的娼妓,也不想在这里被人踩在脚下还不能反抗。
疾雪在这时才明白怀青之前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而现在他似乎得出了结果:他做不到。
你真想好了?她并不擅长劝人如何如何,只能问:你在凡人界生活了二十来年,到这里也才十多天。
你就要放弃了?怎么?你想劝我留下?怀青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笑道:你觉得我是吃不得苦,临阵脱逃?在我看来,是这样。
他唰地扬起眉梢,脸上显出愠怒:你又懂我的什么?天资在修真界的确是决定一个人起跑线的东西,但不是全部。
疾雪依旧在陈述事实。
你倒是一副很了解的口吻。
但我要没记错,那两个修士好像管你叫魔尊吧?想必魔尊如果不是天资极其优渥的话,应该当不了吧?我确实天资不差,但我知道天资极差的人也可以凭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
怀青用力地嗤笑:我可从没听过这种事。
他是没听过,因为疾雪这周目的游戏里根本没把陆鸣之的天赋调低。
她是个写攻略的。
写的还是极难难度下的攻略。
极难难度下,陆鸣之是最差等的五灵根,其他加成天赋基本没有。
向晚晴看不上他,宗门长老对他摇头叹气,他爹险些因为生出个这么逆天的儿子而把他赶出家门。
但疾雪熬了整整一个月的夜,存了几千个档,试了无数种办法,最终让这样的陆鸣之斩下了魔头的头颅,震撼了修真界所有的人。
她是当时唯一一个游戏才发售不久就完美通关了极难难度的玩家。
所以她没有骗怀青。
就算是废物也是可以做到的。
我不会阻拦你,你如果觉得凡人界更好,那你要回去,我可以帮你。
疾雪道:但如果你只是迫不得已才选择回去,那我还是认为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她挺意外的。
游戏NPC的性格和人生轨迹事件都是固定的。
怀青会来到修真界,是他固定的人生轨迹的一环。
是必定发生的事件。
照理来说,不会有他心境产生变化然后突然反悔决定重回凡人界这种情况。
……这倒不像NPC,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似的。
疾雪突然就想到了桂云扶。
他今天变得有点奇怪,也让她有这种感觉。
NPC的性格应该是单一的、固定的。
出厂设置是怎样,最后大致也是怎样。
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因为玩家喜欢的是他们呈现出来的那种性格标签,如果太过多变,表现形式不好,最后就是扣分点。
NPC不会像人一样那么有多面性。
但桂云扶和现在的怀青,都让她忽然没有了这种感觉。
怀青不知道疾雪心里在考量这些,攥着手,表情很复杂,一开始的愤怒随着她的话慢慢变成了不解。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什么?疾雪看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替我考虑?如果我回到凡人界过得不好,你难道还会有负罪感?怀青好笑地问。
……疾雪没答话。
她也说不上来。
但也许的确对他有那么一点责任感。
毕竟人是被自己弄来修真界的。
你要这么想也没什么问题。
疾雪道:你会觉得挫败也正常,没人会这么快就适应一个环境、适应自己的身份变化。
我顶多是作为过来人给你一点建议。
如果是之前,她不会跟他说这么多。
她才懒得关心一个早就被事先设定好的程序的将来。
但现在,疾雪的嘴擅自地在说:再试试看。
不要这么快就否定你自己的可能性。
怀青一愣,没说话。
她翻过拱桥,从水中捡起被他扔下去的木剑,走回来把剑递给他。
喏。
怀青看着她,又垂眼看着那把剑。
你真的觉得,我可以?我可以在这里过得比之前当娼妓时还要好?嗯。
疾雪道:只要你敢想,有什么做不到的?他抿唇,没有吭声,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手,从她手中拿过了木剑。
灵木的质感很坚硬,被他触碰的一瞬间,灵力弹回他手中,融入他的脉络,就好像是在欢喜又回到了主人手里。
这是做凡人时的他不可能有的体验。
天际的日头开始西斜,说是耽搁不了太久,结果二人说了不少话。
疾雪开始担心桂云扶会不会找不到自己。
那就这样,你好好想想吧,也当是为了你妹妹。
我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左手突然被怀青抓住。
他的手很烫,力度也不小。
疾雪回头,蓦地撞上他漂亮的眼睛。
那瞳仁微微颤动着,定定地盯着她。
我突然发现了。
发现什么?我喜欢你。
怀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