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2025-03-22 08:01:59

沈小茶看着那个大概十岁出头的孩子, 他瘦得皮包骨,清澈的大眼睛有一股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感。

脸色发青发黄,身上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 勉强能遮住皮/肉, 如枯草般的头发披散着,唯有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冬日水洗过的星辰。

阿俊看着神色难辨、举步不前的沈小茶,握紧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愧疚地咬着唇姐,爹说让我跟你赔个罪,不求你原谅,只求......只求你以后过得顺心一些。

沈小茶张张嘴, 她要开口替原身原谅懦弱的亲爹、猪/狗不如的亲娘吗?想了想, 她什么也没说——未经他人苦, 莫劝他人善, 她没有权利、也没有宽厚到替原身宽宥这对夫妇。

阿俊见沈小茶缄默不语,清亮的眸子黯淡下去,有些忐忑地盯着对面陌生又熟悉的人。

沈小茶看了阿准一眼。

阿俊, 这些以后再说,你姐她.....不太记得来这里之前的事儿了。

阿俊闻言, 心疼而震惊地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更清晰地看看她,沈小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

对面的孩子僵硬地驻足原地, 姐.......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 他甚至暗自庆幸姐姐想不起来那些糟心的事儿,想起来了不就是一次又一次在伤口撒盐吗?沈小茶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亏这孩子没说帮她恢复记忆, 那样的记忆, 不管是她还是原身,怕是都不想重温吧?来,阿俊,先吃点热乎饭菜。

阿准见沈小茶有些疏离、尴尬,忙出声打破了沉重的氛围。

阿俊接过饭菜,闻着久违的粥香,忍不住撇了撇嘴,却硬生生将眼泪含在眼眶没有落下。

他看了对面的二人一眼,才开始还努力慢慢吃,但当一口又一口白粥入口,就再也顾不上别的拘谨,温热的白米粥,虽有些稀,但对于许久未正常进食的人而言,刚刚好。

米汤粘密、米粒软烂,水跟米融为一体,入口顺滑,白粥的清甜从舌尖抵达肠胃,顺滑而熨帖。

沈小茶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别开眼,这是多久没吃饱饭了?下一刻,她不太客气地将粥碗夺了过来饿久了,才开始不能吃太多、太急。

胃可能会被撑破。

腌菜也别吃了。

沈小茶见他眼巴巴地看着另外个碗里的腌空心菜,不带感情地淡淡道。

这在阿俊听来却无异于姐姐对自己的关照,他连忙点点头,忍不住偷偷打量自己的亲姐姐。

她似乎胖了一点,神情里没有之前的逆来顺受,多了一份淡然与从容,拒婚这件事更像眼前的阿姐能做出来的事儿。

沈小茶扭头躲开他的打量。

阿准见状忍不住小声问那现在,下山去?下山就意味着,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统统都要暴露,按照阿准的说法,这孩子生性纯良,不会动什么坏心思,但却未必不会被吓到,或者心生疑窦。

沈小茶有些不太确定,但不让他跟着一起回去,又似乎说不过去,看他那比木乃伊结实不了多少的身子,一时半会也无法(不会)离开,瞒又能瞒得了多久呢?这也正是阿准上山时的忧虑。

罢了罢了,但愿那孩子懂点眼色,不要东问西问,反正问了她也不会回答,也会阻止阿准回答,她莫名笃信阿准会理解并配合自己。

从树林下山的路不好走,考虑那孩子的身体状况,沈小茶兀自往梯田的方向去——从那条路回家更轻松一些,她有时候挺嫌恶自己不知来自何处的心软。

她跟自己赌气、较劲,在前面走得飞快,丝毫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两人一眼,更甭提停下来等他们。

阿俊心里不失落是假的,毕竟姐姐从前待他真的极好,如今再见,总感觉她跟自己疏离了。

阿准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将他半个身子往上提了提,用肩膀撑着缓慢挪动的他别多想。

阿俊摆摆头,要求停下来歇息一会,才走一小段路的他,浑身已被冷汗打湿透,双股战战。

这里比外面好多了,至少还有绿树,外面连老树叶子都被人跟蝗虫啃光了。

阿俊喘/息着靠在一棵橡果子树上,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他贪婪地看着这一切,有种恍如隔世的荒谬感。

之前在村里的私塾读书,老先生说起桃花源来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这里可不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走吧。

前面已不见沈小茶的身影,他撑着树干将身子站直。

两个人走走停停,日头爬上高山时,一片葳蕤的梯田出现在他们面前。

广袤无垠的庄稼跟周围青黄交织的森林,形成鲜明对比,庄稼地里绿色的叶浪,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虽然庄稼地上空也有蝗虫,但那白色的稀奇网子阻隔了它们的进攻,庄稼无忧无虑地迎风而立。

阿俊被眼前的绿色庄稼田惊呆了,逃荒路上,所经之地庄稼地枯黄一片,或者光秃秃的连枯草也没有,没想到这里却截然相反,一派生机盎然的庄稼地,让经历过饥荒的他震惊不已。

这.....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阿准一眼。

阿俊,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多问,到时间了小茶会和你说的。

阿准淡淡开口。

阿俊扭过头看了扶着自己的人一眼,据姐姐说她跟阿准哥哥熟络,是因为她在饥馑时于阿准哥哥有过一饭之恩,在他的记忆里,阿准哥哥似乎一直叫姐姐茶花,怎地突然变成小茶了?他压下心底的疑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梯田。

下山没走几步,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儿(其实挺大的)映入眼帘,院子被一层白色的网罩住,隔开了在空中盘旋的少数蝗虫。

推开小院,一股农家生活气息迎面而来——葡萄架爬满绿色的藤蔓,那些新长出来的嫩绿枝条暗示着这棵葡萄藤种下并不久;其他几种他不认识的藤蔓,被风一吹,摇曳生姿。

汪汪汪~~一黑一白两只狗子对他狂吠,阿准呵斥它们一声,它俩歪着头、吐着猩红的舌头盯着阿俊,他隐隐觉得踝骨生疼。

那群鸡跟鹅很是淡定,对来人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地上啄食什么东西,他仔细看才发现是蝗虫,胃里不禁一阵痉挛。

不远处的兔子、羊跟刺猬,正眯着眼打盹儿。

往前走,一个白色的杆子矗立在院子中间,上面两只叶片随风悠然转动,那叶片折射的光芒,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一切都陌生而新奇,阿俊压下心底的疑惑,被阿准引到一顶半圆形的建筑跟前。

你先跟我凑合着睡吧。

阿俊强装镇定地点点头,眼睛却被集装箱吸引,这是房子吗?材质怎地如此奇怪,不像树木也不像土。

阿准带阿俊在院里转了一圈,又找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先凑合穿吧,你进去换一身衣裳,他指了指帐篷,他自己都是晚上趁沈小茶睡了在屋后洗澡,现在青天白日的,还是等晚上再擦澡吧。

阿俊换完时,沈小茶刚好从集装箱走出来,她随意瞥了那孩子一眼,阿准腿长手长,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颇为滑稽,裤腿被他高高挽起,像极了要下地干活的农夫,与浑身的文弱气质格格不入。

啧啧啧,他那小身板,在荒野里徒步那么久,没累死、饿死、被吃,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命硬。

姐阿俊嗫嚅着叫了一声。

沈小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还好阿准出现帮她解了围今天有啥急活?沈小茶想了想,地里庄稼正结果,必须施一次肥,不过,再等等吧,淘.....逃是逃不掉的。

糟糕,差点说漏嘴!她瞟了眼那个羸弱的孩子,阿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阿俊心里犹如惊涛骇浪,娘生前说姐姐长得俊俏,以后要嫁个好人家,所以地里的重活累活很少让姐做,怕她变粗壮了被有钱人家嫌弃,最多也就下地打打猪草。

如今的姐姐,对农事突然如此娴熟,实在匪夷所思!阿准冷着脸看阿俊一眼,后者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还是去溪边,再往远处走一走,把能捞的都捞了,等水彻底干了,烂掉怪可惜的。

阿俊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每一步都走得颇为艰难,但他拒绝了两人让他待在家里的建议。

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阿姐,哪怕她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哪怕她对自己不冷不热,他再也不会离开她半步!响晴的天空,蔚蓝蔚蓝的,几缕浮云悠哉悠哉俯瞰人间,石头裸露的河床上,东一块水洼西一块水洼,满是青苔。

突然,一只白色的长脖子鸟从河道蹁跹而过。

沈小茶抬起手在眼前搭起一个凉棚,一直到白色鸟消失在远处的河道,才放下手。

她看了阿俊一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也许旱灾要结束了。

看来,这孩子有锦鲤潜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