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贺擎帮赵琼英摘了足足十斤的山茶果。
赵琼英喊不要了, 够了,他也不肯停。
等终于歇下来,赵琼英给他递水:爬上爬下的, 累坏了吧?怎么跟你说你都不听呢,我记的工分少,根本要不了十斤山茶果。
贺擎认真听她说完, 低声回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都听你的。
像只犬齿锋利的大狗, 只在她面前温驯。
赵琼英就有些不自在了:我也不是要说你……糟糕,她似乎不会跟贺擎相处了。
贺擎察觉到她的懊恼, 试探着把他在衣服上反复擦过的手伸过去,去碰她的手指, 挨到她柔软的手指后变得坚定起来,大手覆盖住她的手,沉声说:我喜欢你说我。
念叨其实是亲近的证明。
他说:我只是太高兴了, 不做点什么感觉没办法转移注意力。
赵琼英又好气又好笑:那我真该离你远点,不让你太激动。
贺擎就用那双沉默的黑眸看她, 不说话了。
好了,跟你开玩笑呢!赵琼英站起来,回身朝他一笑, 走了, 回去吧。
他们结伴下山, 没再避讳。
两人态度一致, 决定顺其自然,要是有人发现不对, 他们就明说是在处对象, 要是没人注意, 倒也不必大张旗鼓,吸引他人眼球。
赵琼英回到何富强家里,洗头洗澡,在太阳底下晒头发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笑一下。
她是有对象的人了。
这感觉真奇妙。
她有对象了,这事没必要到处宣扬,但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赵琼英从柜子里翻出纸笔和信封,那都是原身从城里带来的。
别人的行李都是实用的东西,她的行李却腾出空间,装下思念。
那时候她安慰自己,下乡插队又不是生离死别,她还是能给家人写信的,她要常写,才有个念想。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乡下生活的不便不是她能想象的。
几年下来,钢笔里的墨都要干了,她也没寄出几封信。
现在生离真的成了死别,更不用说了。
赵琼英无法以原身的口吻,向她的家人寄去思念,这些东西就搁下不用了。
这会儿赵琼英撕下一张信纸,给梁松柏回了一封信。
梁松柏的信写得含蓄又直白——他给她写了一首情诗,邀她品评。
其实还是太急了,不像这个年代追女孩的路数。
实在是梁松柏留在村里的时间不多了,想着赵琼英要是有想法,他们尽早接触,尽早定下来。
当然,他的这些想法赵琼英不得而知。
信是托秋芳婶子送去的,赵琼英大大方方地送,大大方方告诉大家,人家梁知青是想跟她做文化交流,至于村里人信不信这不重要,梁松柏那边放弃了,他们久不来往,流言自然会消弭。
赵琼英把这事也告诉了贺擎,她不想他们之间产生任何不必要的猜忌。
贺擎眉峰微拢:你该让我去送。
处了对象以后,他倒是不一样了。
赵琼英问他:怎么,你要宣示主权?贺擎捏她的手指:嗯。
要是我去,一点多想的余地也不给他。
说得再大度的男人也会吃醋。
赵琼英弯唇笑了。
信送出去,赵琼英以为这件事就完了。
她有对象了,这是她该给的礼貌回应,一件事也该到此为止。
但是隔天下午,梁松柏来找她了。
梁松柏不是空手来的,他拎了东西。
赵琼英从山上下来,贺擎跟她并肩走。
梁松柏迎上来,看着赵琼英,眼睛亮了亮,又闪烁几下:赵知青,方便说几句话么?青年的表情格外真诚,他寻过来应该走了一段路,这天日头大,把他晒出了毛毛汗,脸颊有点红,鼻尖冒着水珠。
赵琼英看他有点眼熟,仔细想想,是那天在山泉边上碰见过。
原来,他就是梁松柏。
贺擎也在打量他,脸色并不好看。
他说不跟梁松柏较劲,那说的是实话。
但这个梁松柏是怎么回事?琼英都跟他明说有对象了,怎么还找上来?赵琼英看出了贺擎的不痛快,先用眼神安抚他的情绪,然后看向梁松柏,有话直说:梁知青,容我先问你一句,我昨天托人带给你的信,请问你收到了么?客客气气,十分疏远。
有几个人从旁边过,本来还想着隔壁公社这个男知青追人追得真猛,直接拎着东西找过来,看相貌确实不错,人才也是没得挑,赵知青怕是相中了。
然而听赵琼英这话,不太对呀?他们偷觑赵琼英,想看热闹,赵琼英却一掀眼帘,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他们,然后让开一步:不好意思,我挡着道了?说话倒是和和气气,细听却是赶人。
人家特地给他们指了路,他们怎么好意思不走?就讪讪说:没呢,这不走着?赵知青还不走啊,我们先走了啊。
说着要走,瞧见了贺擎。
那是真没眼色,还杵那儿呢!赶紧拉他:哎哟贺擎,可巧看见你了,一块儿走啊,婶子正找你有事呢!贺擎不好说什么,又看了赵琼英一眼。
赵琼英莫名觉得好笑,贺擎的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她却看来了他的不情愿,像极了被大人从游乐场拽走的小孩。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看在她眼里,竟委委屈屈的。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世界谁也犟不过农村的老婶子。
梁松柏是个细心的人,他从两人这点眉眼官司里看出了什么,有些不甘心,但到底认了。
眼看着山道上没人了,他也不另找地方了。
确实,光明正大才不招闲话,他不能再给赵知青添麻烦了。
就直说来意:赵知青,你的回信我收到了,也看了,请你不要担心,我今天来是为我的贸然道歉来的。
他语气郑重,鞠躬:对不起!这样的致歉太正式了,让赵琼英莫名:你道什么歉?太言重了。
梁松柏解释:我看你好看,就想追求你……两句话就把自己的脸臊红了,赵琼英看他这样,真怀疑他每次上台领奖也是一张大红脸。
大红脸咳嗽两声,略过一些暧昧的话:总之,是我没弄清楚,一厢情愿,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攥紧手里的东西,递给赵琼英:这是赔礼,请你一定要收下!原来,他是来赔礼的。
倒也没这么严重……发现赵琼英没有收下东西的打算,梁松柏又把东西往前递了递,声音也大了些:赵知青,你收下吧!你太客气了。
赵琼英摇头拒绝,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喜欢。
她真诚地说:你人好,又优秀……会有很好的姑娘与你相配。
赵琼英才说到这里,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把她的话打断:赵琼英,你好啊赵琼英,原来你是这样的女人!你前两天才在我面前夸贺擎,现在又用这种话讨好起别人来了。
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到底用这张嘴夸过多少个男人?!这话说得真是难听,梁松柏皱眉看去,竟然是个年轻男人:你是谁?你怎么说话的!李宝祥扯动嘴角,讽刺地笑: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曾经也是赵琼英的爱慕者,和你一样。
梁松柏被戳破心思,眼神闪烁了几下,脑子却清醒,脸色就很不好看:不,你乱说。
哪有爱慕者这么对心爱的姑娘说话的?不说是不是喜欢的对象,作为一个男人就不该说这种诋毁女人的话!梁松柏回想起李宝祥的那番话,对他很不认同。
李宝祥闻言哼笑:看来赵琼英手段高明啊,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维护她,你把她当个宝?你知不知道,她前些日子落水,被个男人从水里救上来,搂了抱了,早就不干净了!她在村里还有个姘头,那个男人才为了她跟我打了一架。
你要追求她?不怕她姘头揍你么!够了,李宝祥!赵琼英低喝一声,你有没有受过教育,懂不懂尊重人?你说的什么话,你这是对我的诋毁,你跟我找贺队长去,我今天跟你好好清算!李宝祥冷笑:你说得好,赵琼英,你要我尊重你,你尊重我的喜欢了么?我说的这些有说错一句么?你就会用贺队长压人,你连贺队长也讨好上了?话说到最后,带出点暧昧的味道。
——啪!赵琼英扬起手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李宝祥恼了,眼里带出狠意:赵、琼、英,这是第二次了,你又打我,你——梁松柏忍不了他了:打你就打你,你嘴巴这么脏,你活该挨打!赵知青落水的事我也听说了,那次意外险些要了她的命,她死里逃生被好心人救下来,你不说关心同情,你就这么诋毁她!你别跟我说什么喜欢,尊重的,真是脏了这两个字眼!还有我跟赵知青的关系,你上下嘴唇一碰,张嘴就是乱说。
我跟赵知青是同为知青的革命友谊,赵知青有对象,她坦坦荡荡交往,大大方方承认,你算什么,你嫉妒,你就发疯?你以为你是三岁的孩子,吃不上一碗饱饭就遍地打滚?!梁松柏一通连珠炮下来,令赵琼英惊叹不已。
她就说梁知青这么腼腆,在红桥公社怎么表现,原来人家是要看场合的。
把李宝祥骂了一通,梁松柏看向赵琼英,认真道:赵知青,你不是要拉他去找你们三队的队长?我跟你一起去,我帮你作证!李宝祥被骂懵了,听见这一句才反应过来:你疯了!我不去见贺队长,我不去!什么找贺队长,什么去公社,那不都是吵架的时候说说气话?村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这话,就梁松柏这个愣头知青,真要把他拽去贺队长那里!他为什么要去?他去丢脸的么?!他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