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祥最后是被李忠国拿竹条子撵回家的。
李忠国就这么一个儿子, 疼的时候是真疼,打的时候也是真打。
在贺春耕跟前,当着赵琼英和梁松柏的面, 他就把李宝祥狠抽了一顿,抽得李宝祥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是印子。
李忠国气狠了, 半点没留力气,竹条和皮肉相撞那一声声脆响, 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贺春耕起先是劝的,劝了两句, 就不说话了。
他看李宝祥还要躲呢,要不是李忠国霸得蛮, 强扭着他不放,他这个做儿子的恐怕还要反了老子!这个宝祥啊,往日也看不出这么不争气, 在赵知青的事上却犯了几次糊涂,现在事情闹大了, 还咬着牙根不放,一声也不吭,看着是硬气, 其实就是不知悔改!贺春耕想他忠国老哥爽直了一辈子, 唯一的儿子却做尽了糊涂事, 也是忍不住叹气——这做父母的, 碰到那不争气的儿女,那可真跟还债似的, 半辈子都别想清净了!李忠国是真的气坏了。
他家人丁不旺, 当年他媳妇儿那真是盼死盼活, 才盼来这么个宝贝儿子,一家人都疼进心窝窝去了。
李忠国不疼他么?但他更多的看到了李宝祥身上的坏毛病,还有家人那些纵容留下的后患,所以他管儿子管得严,也不求他多大的出息,至少人要走在正道上。
没想啊,没想到这家伙,只因为得不到赵知青的喜欢,就那么败坏人家名声!那可是个黄花大闺女,他那么说人家,还是在山道上,那么大声说给隔壁公社的知青都知道了!他家也是有闺女的,将心比心,他闺女要是在外边碰上这些烂事,也没个家人帮衬,他不得心疼死?再看自家儿子这不肯认错的样子,那真是气得眼睛充血,手抖个不停。
快走!又一竹条抽在李宝祥背上,路上的人看过来,都是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不说吧,看李宝祥那样子可怜。
说吧,李忠国那是真生气。
人家管教儿子的事,他们还真不好开口,就是忍不住看,琢磨李宝祥这是做了什么?李忠国这么一路把人撵回去,算是帮李宝祥出了名了。
他完全没顾李宝祥的面子,面子是给要脸的人留的,他的好儿子这都不要脸了,他还要替他遮掩过错?他也不怕丢自己的面子,他现在训儿子,人家顶多说他没把儿子教好,他现在不训,这个混账东西还不一定干出什么坏事!哎哟,忠国呀,你这是干嘛,这么打孩子!宝祥啊,快让妈瞧瞧,哪儿伤了?隔着他们家还有几十米呢,老太太就歪着小脚跑出来了,张爱菊更快一点,跑在前头,抓着李宝祥的手可劲儿疼他。
李忠国看着,仿佛看到十年前,十五年前,她们也是这样。
行了,皮肉伤,不至于要死要活。
李忠国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对儿子的失望让他说话十分冷淡。
张爱菊就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拿一双冒火的眼睛朝他瞪来:李忠国,你发什么癫疯,你这么打儿子?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这么打他,你还当不当他是你儿子?!老太太也气,但是看儿媳妇骂儿子,她心里也不舒服,喊张爱菊:忠国媳妇儿,你喊什么?有话回家说,在这外面嚷嚷像话么!但到底是护着孙子,没忍住埋怨李忠国,你也是,在这外面打孩子,孩子这么大了,不要面子的啊?人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倒好,专在外人面前教儿子,你也不觉得丢人!李忠国腮帮子鼓得梆硬,忍回家,把李宝祥做的好事都抖了出来。
你说说,你说说这孩子,这干的是什么事!人家赵知青也没招他惹他,不就是拒绝了他?你看他整的这些事,都闹到春耕那里去了,这影响有多大!我是队上的会计,我能不以身作则?我能纵着我的儿子去欺负人家下乡知青?你们说他做的这是什么事,他不该挨打?!张爱菊正给儿子上药,老太太也眯着老花眼在旁边候着,心疼坏了。
堂屋门一关,大家坐一屋里,张爱菊是什么顾忌也没了,直接把擦药的棉棒一丢,冲李忠国开骂:你别老说你是队上的会计怎么怎么,你以为自己多风光啊,也没看你给家里带来什么好处,上次我姐夫让你帮个忙你都办不下来。
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会计的儿子就不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这孩子不是你生的,你不知道心疼!李忠国也火了:你这婆娘,整天东扯西扯有意思么?!你这么大火气真是为了儿子,还是因为我没给你娘家办好事?你也要看看那些事能不能办,大伙儿推选我当三队的会计,是让我给大家谋福利的,不是给你和你娘家搞特权的!就说你,你常年不去干活,你看春耕怎么你了?这不是看着我的面子么!你儿子这是做错了,他做错了,他做错了我还打不得他?都像你这么疼他,你都要把他疼废了!张爱菊听他嗓门大,先是一个激灵,然后把腰板挺直了。
她横惯了,她可不怕,嗓门比李忠国还大:你嚷嚷什么嚷嚷,你怎么就知道是宝祥错了?你看见宝祥骂赵琼英了?你那么相信赵琼英跟那个什么梁什么柏的话,到底谁是你家里人?那个姓梁的稀罕人家赵琼英,指不定是偏帮人家呢,你都不问问你儿子有没有受委屈,就知道逞威风,亏他叫你一声爹!老太太正劝架呢,听张爱菊这么一说,也有话说了:是啊,忠国,你都跟宝祥问清楚了?真是宝祥对不起人家?你是当爹的,你得站自己儿子这边呐!她一向疼她这个金孙,看他今天回来蔫答答的,一句话也不说,红药水擦在伤口上也不吭声,心疼坏了,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李忠国感觉根本没办法跟他妈他媳妇把话说通,他刚刚说得还不够明白?人家春耕家的侄子宝生也听见了,帮忙一起把人带去找的春耕,他们就在那山道上,也没避开人,也有其他人听见了,一起到春耕面前帮赵知青说话。
他那会儿正跟春耕说事,碰上这么一出,真是老脸都丢尽了!他说得清清楚楚,她们却像没听似的。
他算是明白宝祥对赵知青的那股子疯劲儿从哪里来了,就他妈他媳妇这么教孩子,宝祥哪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他心里,错的永远是别人。
哪怕他今天被他强压着,给赵知青道了歉,但他还不服气呢,看他现在的表现就知道。
李忠国真是失望透顶了:行了,什么也别说了,这事有那么多人作证,还能冤枉他?张爱菊就去拧李宝祥:你这孩子,你这不争气的东西,你为什么就是栽那个赵琼英身上,你就不能远着她?人家厉害,会修拖拉机,会修手电筒,有贺队长护着,公社还给她颁了奖,她就是把死的说成活的,也有一群人捧她。
你妈没那个本事,只能看着你吃亏,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妈,心疼心疼你奶?你放过自己吧,别跟她过不去了!看她那样子,好像是数落李宝祥,但是话里话外都在说赵琼英的不是,连带着嘲讽李忠国巴结人家,说得难听又刺耳。
她手在李宝祥身上拧着,李宝珍冷眼看去,她分明就没拧到他的皮子,拧了半天拧了个空气。
这就是她妈,她亲妈。
她舍不得挨她弟弟一下,倒是舍得打她骂她,甚至现在还要卖了她。
她这么多年来疼弟弟,让弟弟,努力讨好,到底没办法讨好她们,她还是草,李宝祥才是宝。
张爱菊闹了好半晌,老太太也在那儿帮腔,李忠国干脆不说话了。
李宝珍又躺回床上,自从她跟那个四十岁的老鳏夫相上,她就病了,这次她妈不骂她偷懒了,不拧她的手和腰了,她是即将摆上货架的宝贝,就等着卖高价呢。
这不,张爱菊想起来了,跟李宝祥说:算了,这个亏吃了就吃了,你信妈一句,不要再沾染那个赵琼英。
妈给你好生相看一下,找个听话又能干的小媳妇儿,正好你姐那边马上要收一笔彩礼钱,回头拿来给你娶媳妇,不愁娶不到好的。
到时候你有了自己的小家,赶紧立起来,生个娃,这事就过去了,啊。
李忠国说她:我们家又不是卖女儿,宝珍的彩礼归她自己……然而,他说归他说,张爱菊是完全不听的。
关于李宝珍的彩礼,这做父母的两人到底没谈拢,但在李宝祥的事上意见倒是一致。
李忠国也想着得给儿子娶个媳妇了,省得他老惦记别人的。
现在赵知青跟人家贺擎好上了,哪还有他什么事?不过那个赵知青也真是,他们宝祥再不济,也比那个贺擎强多了吧?她的眼光是真不怎么样……于是,这夫妻俩都开始张罗,各挑各的。
只是李宝祥那事传出去了,名声到底是有损失的,那些条件好的,疼女儿的人家哪里还肯把孩子嫁进他们家?不说张爱菊那样厉害的婆婆嗟磨人,嫁给这么一个心里藏着别的女人,说话还难听的男人,那日子能好过才怪!从前是他们李家眼光高,要慢慢挑。
现在倒好,他们看得上的没一个愿意跟李宝祥相看,剩下那些条件一般般的倒是想攀他们家,但他们家原先眼光就高,现在哪里瞧得上?看来看去,就一个姑娘,长得不错,家里条件也好,还对他们儿子有意思,那真是上上之选!她就是,——林芳芳。